暖

空布丁盒还捏在手里，塑料壳子被体温捂得有点发软。陆逸星看着门口神色坦荡（如果忽略那零点一秒的心虚）的凌晚——哦不，现在得叫云月姑娘，脑子里嗡嗡的。

甜的……她喜欢甜的。

书里好像提过一句？清风宗后山有片野梅林，她小时候偷偷跑去摘过最甜的梅子，后来那片林子被某个长老的亲传弟子占了建了洞府。再后来，她大概就没心思也没机会惦记什么甜不甜的了。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此刻却像一根细针，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轻轻扎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你喜欢的话，我……我再去买！”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哑，眼睛却亮得惊人，“还有别的口味！芒果的，巧克力的，抹茶的……都很好吃！”仿佛找到了某种笨拙的、能讨好她的途径，语速都快了起来。

云月（暂时还是用这个称呼吧）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评估他话语里的可信度，或者单纯觉得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点莫名其妙。

“凡俗之物，饱腹即可。”她淡淡道，移开视线，又扫了一眼这个狭小陌生的空间，“此地灵气……近乎于无。”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似乎比布丁被吃了更让她困扰。

“呃，我们这儿……不流行灵气。”陆逸星挠了挠头，试图解释这个对他而言是常识，对她而言可能是惊天噩耗的事实，“大家……呃，靠科技？就是那些机器，电器……生活。”他指了指头顶的灯，桌上的手机，墙角的迷你冰箱。

云月的目光随着他的指点扫过那些物件，眼神里的探究多过理解。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重新走回窗边的椅子坐下，闭目，指尖再次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在徒劳地尝试捕捉空气中根本不存在的灵气流。

陆逸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沉静（或者说郁闷）的侧脸。阳光透过不那么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给她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几缕没束好的碎发在光里轻轻浮动。她真的在这里。不是在手机屏幕里，不是在想象中。

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但空布丁盒和舌尖仿佛残留的、她可能尝过的焦糖甜味，又拼命拉拽着他的感知，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开始“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单身男大学生的出租屋，一眼就能望到头。他把沙发上胡乱堆着的几件外套捡起来，团了团塞进衣柜；把茶几上吃剩的外卖盒扔掉；擦了擦桌子。动作很轻，怕打扰到她。

但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哪怕闭着眼一动不动，也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偷偷看她挺直的脊背，看她搭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看她偶尔颤动的长睫毛。心脏一会儿跳得飞快，一会儿又沉甸甸地发酸。

她现在是“云月”。被逐出师门，身负污名，前途未卜，甚至可能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然指尖哪来的血？）。她警惕，冷淡，用化名掩饰身份。她不是那个后来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凌晚，也不是他隔着书页为之揪心、为之痛哭的“纸片人老婆”。她是一个活生生、带着刺、充满未知的……陌生人。

可她是凌晚啊。是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凌晚。

陆逸星吸了吸鼻子，决定做点什么。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小声说：“我、我去趟楼下便利店，很快回来。”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就拉开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点。便利店的店员打着哈欠给他结账。陆逸星把货架上所有看起来好吃的甜品扫荡一空——布丁、小蛋糕、泡芙、草莓牛奶……拎了满满两大袋子。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有点飘。等电梯的时候，看着锃亮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乱翘的头发，睡眠不足的眼睛，手里两大袋格格不入的甜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钥匙转动，门轻轻打开。

云月依旧坐在窗边，姿势都没变一下。听到声响，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两大袋花花绿绿的盒子上。

陆逸星把袋子放在小餐桌上，一个个往外掏，包装袋发出细碎的声响。“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都买了点。”他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低，“你、你尝尝看？”

云月站起身，走了过来。玄色衣摆拂过廉价的地板革，没发出一点声音。她在桌边停下，垂眸看着琳琅满目的甜点，表情没什么变化。

陆逸星屏住呼吸。

只见她伸出两根手指，从袋子里拈起一个嫩黄色的芒果布丁，看了看，又拿起一个裹着巧克力的泡芙。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然后，她抬眼，看向陆逸星。

“此界……”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获取这些，需以何物交换？”她的目光扫过他放在椅背上的、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露出学生证的一角。

陆逸星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问“钱”。修仙界大概是以物易物或者用灵石吧？

“用……钱。”他解释，“就是……一种通用的货币。我……我有一些。”他补充道，不想让她觉得是负担，“你不用在意这个，我……”

话没说完，云月已经移开视线，指尖微光一闪。陆逸星甚至没看清她做了什么，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古朴沉郁的玉佩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玉佩质地温润，雕着简单的流云纹，中央一点沁色，像凝固的血，又像深秋的枫叶。

“以此相抵。”她语气平淡，仿佛给出的不是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即使在陆逸星这外行眼里）的古玉，而是一颗石子。然后，她拿起那个芒果布丁，拆开，用附送的小勺挖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陆逸星看着那块玉佩，又看看安静品尝布丁的云月，彻底失语了。

她吃得并不快，但很专注。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如果吃布丁需要“嚼”的话），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阳光落在她脸上，冰冷的气质似乎被那点暖黄融化了一角。

陆逸星悄悄坐到了她对面的小板凳上，不敢出声，只是看着。心里那点酸涩慢慢被一种温热的、饱胀的情绪取代。

就算她现在是云月，就算她不记得、不认识他，就算他们之间隔着次元壁和无数未知……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狭小凌乱的出租屋里，他能给她一点甜。

云月吃完了一个布丁，把空盒和小勺整齐地放在一边。目光转向那个巧克力泡芙。

她拿起，端详了一下，然后，直接咬了一口。

陆逸星：“……”

想象中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修，拿着泡芙啃的画面……有点过于接地气了。他忍住没笑，但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

云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眼。陆逸星立刻正襟危坐，眼神飘向天花板，假装研究那盏积了点灰的吸顶灯。

“……尚可。”她咽下口中食物，给出两个字的评价，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继续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那个泡芙，唇角不小心沾了一点巧克力酱。

她自己似乎没发觉，又伸手去拿下一个草莓蛋糕。

陆逸星的视线忍不住在那点巧克力酱上停留了一秒。啊啊啊好可爱！不对，是云月姑娘！要冷静！

他猛地站起身：“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厨房，拿出自己最好的那个玻璃杯（平时舍不得用），洗干净，倒了杯温水。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出唯一一瓶他珍藏的、舍不得喝的进口果汁，一起放在托盘上，小心地端过去。

“喝点水……或者果汁？”他轻声说。

云月看了一眼那杯橙黄色的液体，没动，只端起了那杯温水，抿了一口。

“此水……无灵。”她放下杯子，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遗憾。

陆逸星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灵泉水？他上哪儿弄去？

云月不再说话，安静地、一个一个地，品尝着那些甜点。她吃得不算多，每样都尝了一点，似乎真的只是在评估味道。但陆逸星注意到，她尝第二口的，只有布丁和那个草莓小蛋糕。

嗜甜，喜欢布丁和草莓味。默默记下。

两大袋甜点，最后消灭了大约三分之一。云月拿起纸巾（陆逸星慌忙递上的），擦了擦手和嘴角。动作自然而优雅，仿佛刚才啃泡芙的不是她。

“多谢款待。”她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回那块玉佩上，“此佩可抵这些……食资。”

“不用不用！”陆逸星连忙摆手，“真的不用！这太贵重了！你……你住在这里，就当是我……我的一点心意！”他语无伦次，“而且，你救……呃，你来了，我……”他卡住了，总不能说“你是我最喜欢的纸片人老婆所以我心甘情愿养你”吧。

云月看了他一眼，没坚持，只是手指一动，那玉佩便消失了。“随你。”她走回窗边的椅子，再次坐下，闭目，进入那种“勿扰”的调息状态。

陆逸星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收拾好桌上的甜品残骸，把剩下的仔细放进冰箱。然后，他坐回自己的床沿，摸出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昨晚小说结局的页面。那行“凌晚神魂俱灭，自此世间再无此魔”的字样，依旧刺眼。

他抬起头，看向窗边那个真实存在的、安静的侧影。

这一次，他没有哭。

他悄悄打开购物软件，搜索：草莓味布丁、焦糖布丁、最好吃的甜品推荐……

再搜索：灵石（无果）、聚灵阵（跳出一堆中二动漫周边）、古代玉佩价值（跳出一堆鉴宝广告）……

他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机。

窗外，天色大亮，寻常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房间里，多了一个来自修仙界的、正在努力适应没有灵气并且可能有点嗜甜的女修。

路还长着呢。陆逸星想，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这次，是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开心。꒰｡ › ·̮ ‹ ｡꒱

……………………………………………………

小剧场：

陆逸星：这个好吃，这个好吃，买买买 ୧〃•̀ꇴ•〃૭

云月偷看，悄悄咽口水(ᐢᴖ ·̫ ᴖ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