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驶入夜色,窗外的天光彻底沉了下去,京城的霓虹次第绽放,红的、黄的、蓝的光晕交织缠绕,将街巷勾勒得流光溢彩,车内的灯光暖黄,映着满车归人的倦容,有人垂首刷着手机,指尖划过屏幕,眉眼间满是松弛;有人靠着椅背闭目小憩,呼吸均匀,伴着车身轻微的颠簸,渐入浅眠;还有结伴的学子,低声聊着课堂上的趣事,笑声轻浅,染着少年人的鲜活朝气。沈清和靠窗而坐,肩头的玄策渐渐敛了那股肃穆之气,蜷着小小的身子,脑袋埋在羽翼间,只露一双黑豆似的眼珠,时不时睁开来,望一眼窗外,再蹭蹭沈清和的脖颈,温顺得不像话。
沈清和依旧攥着腕间的桃木手串,指尖反复摩挲着珠身的细纹,那细小的镇邪符文,被他摸得光滑温热,微凉的桃木气息,成了混沌心绪里唯一的锚点。帆布包里的罗盘,震颤始终未停,只是比起方才在站台时,那嗡鸣似收敛了几分,化作细密的轻颤,隔着布料,熨得他腰侧一片暖烫,天池里的磁针,想来还在无序打转,昭示着天地间悄然涌动的失衡。他微微垂眸,看向肩头缩成一团的玄策,轻声道:“快到学校了,今夜,可得打起精神。”
玄策似听懂了他的话,小脑袋从羽翼间探出来,啾鸣一声,声音清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尖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耳垂,像是在应下这无声的约定。沈清和弯了弯唇角,眼底难得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转瞬即逝,很快被沉沉的沉静取代。他抬眼望向窗外,车窗外的风愈发大了,街边的行道树被吹得枝叶乱颤,哗啦啦的声响,隔着车窗都能隐约听见,往日里热闹的夜市,今日竟似比寻常冷清了些,摊贩的吆喝声稀疏了不少,连往来闲逛的行人,都步履匆匆,眉宇间多了几分莫名的焦躁,像是被无形的气息惊扰,心底不安,却又说不出缘由。
不多时,公交车缓缓停靠在北大校门口的站台,车门打开,冷风裹挟着夜色涌进来,沈清和起身时,下意识拢了拢校服外套,帆布包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里面的罗盘、木盒与课本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两种人生的碰撞,是俗世书卷与玄门道法的相融,也是他往后必须扛起的重量。玄策振翅飞起,在他头顶盘旋一圈,而后稳稳落回肩头,墨羽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一抹凝住的暗影,不惹眼,却自带威仪。
沈清和刷卡下车,汇入返校的人流里,北大的校门朱红庄重,门楣上的校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门前的石狮子昂首挺立,历经岁月洗礼,依旧威严。往日里,这里总是人声鼎沸,学子往来不绝,今夜却莫名安静了几分,连守门的大爷,都比寻常多了几分警惕,时不时抬头望向暗沉的天际,眉头微蹙,嘴里嘟囔着:“这天儿怪得很,往年春夜哪有这么大的风,还闷得慌。”
沈清和脚步一顿,侧耳听着大爷的低语,心头愈发沉了。他顺着大爷的目光望向夜空,往日里繁星点点的天幕,此刻被厚厚的乌云笼罩,黑沉沉的一片,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捂住了光亮,风卷着乌云涌动,速度极快,云层间隙里,竟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白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若非他自幼修习道法,目力远超常人,怕是也会当作错觉掠过。
“走了。”沈清和抬手,轻轻按了按肩头的玄策,快步踏入校门,校内的林荫道两旁,路灯昏黄,光影斑驳,树影婆娑,风一吹,枝桠晃动,影子落在地上,张牙舞爪,竟透着几分诡异。往日里,晚自习结束的学子三三两两,谈笑风生,此刻却鲜少有人在外逗留,道路上冷冷清清,偶尔遇见几个匆匆赶路的同学,皆是低头疾行,神色匆匆,有人裹紧了衣服,嘴里念叨着“好冷”,明明是暮春时节,晚风不该有这般刺骨的凉意。
沈清和沿着林荫道往宿舍楼走,脚步平稳,却比寻常慢了几分,他的目光扫过路边的花丛、墙角的阴影,指尖下意识扣紧了腕间的手串,桃木的触感愈发冰凉,珠身的符文,似在隐隐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淡淡的,阴冷的,像是冬日里的寒潭,顺着鼻腔钻入肺腑,带着腐朽的味道,那是从未有过的气息,是师父口中所说的,阴邪之气。
玄策在他肩头动了动,不再是方才的温顺,小小的身子绷紧,黑豆似的眼珠骤然亮起,死死盯着路边的一处灌木丛,尖喙微张,发出一声极轻的嘶鸣,带着警惕与威慑。沈清和顺着它的目光望去,灌木丛长得茂密,枝叶交错,夜色里黑漆漆一片,看不出异样,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却从灌木丛后隐隐传来,愈发清晰。他停下脚步,手悄悄探进帆布包,指尖摸到那枚墨玉罗盘,滚烫的玉面,此刻竟隐隐泛起一丝凉意,天池里的磁针,疯狂转动起来,嗡嗡的震颤,比方才更甚。
“不过是初露端倪,便急着出来作祟了。”沈清和低声呢喃,指尖在罗盘上轻轻一按,灵力悄然运转,龙虎山的道法自幼修习,早已刻入骨髓,哪怕只是细微的灵力波动,也足以驱散这浅淡的阴邪。果然,随着他指尖灵力散开,灌木丛后的阴冷气息瞬间消散,罗盘的颤动也平缓了几分,玄策的嘶鸣渐渐停歇,却依旧昂着头,盯着那片灌木丛,不肯放松。
沈清和没再多做停留,抬步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这不过是开端,今夜若真如师父所言,天现白昼之象,鬼门大开,那往后这般的邪祟,只会多不会少。他一路走,一路留意着周遭的气息,校内的古槐、老楼,皆是年岁久远之地,最易汇聚阴邪,往日里祥和静谧,今夜却处处透着诡异,墙角的阴影里,似有黑影一闪而过,廊下的路灯,忽明忽暗,光晕摇曳,连风吹过树叶的声响,都像是呜咽,听得人心头发毛。
终于抵达宿舍楼,宿管阿姨坐在值班室里,正对着窗外发呆,神色恍惚,见沈清和进来,才回过神,笑着打招呼:“清和回来了?今儿个怪得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风也大。”
“许是要变天了。”沈清和温和颔首,语气平淡,没多说一个字,他看得清楚,宿管阿姨的印堂处,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黑气,虽不重,却也是被阴邪之气侵扰的征兆,只是常人察觉不到罢了。他抬手,不动声色间,指尖凝了一丝灵力,轻轻一弹,那丝黑气便悄然散去,宿管阿姨只觉心头一松,方才的沉闷焦躁一扫而空,笑着道:“可不是嘛,快上去休息吧,夜里凉。”
沈清和应声上楼,宿舍楼里很安静,往日里深夜的喧闹、说笑,今夜都没了踪影,走廊里的声控灯,似也出了毛病,有人走过,亮起来的光芒昏暗微弱,还带着滋滋的电流声,走过去没多久,便又骤然熄灭,陷入一片漆黑。沈清和脚步沉稳,灵力在周身流转,声控灯在他走近时,稳稳亮起,暖黄的光,驱散了身边的黑暗,肩头的玄策,此刻彻底醒了过来,振翅在他肩头站定,目光锐利,扫视着走廊两侧的房门。
回到宿舍,同寝的三人都在,一人对着电脑赶论文,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一人靠在书桌前看书,眉头微蹙,似在钻研难题;还有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躁不安,嘴里嘟囔着“睡不着,心里闷得慌”。见沈清和回来,赶论文的室友头也不抬地笑道:“清和,你今儿个去颐和园采风,收获不小吧?对了,你肩上这鸟,也太乖了,一路带着不累吗?”
“还好,顺路去看了看,玄策很乖,不闹腾。”沈清和放下帆布包,语气温和,将包放在书桌角落,指尖轻轻一碰,便感觉到包里罗盘的震颤又剧烈了几分,那股暖意,几乎要穿透布料。他趁着室友不注意,悄悄拉开包链,瞥了一眼里面的罗盘,天池里的磁针,已经乱成了一团,疯狂旋转,而那只刻着篆文的桃木盒,似也在发烫,盒身的符文,隐隐透出极淡的红光。
躺在床上的室友翻了个身,坐起来,揉着眉心道:“太奇怪了,今儿个晚上总觉得不对劲,浑身发冷,还心慌,明明窗户关得严实,却总觉得有风往骨头里钻,你们有没有这感觉?”
看书的室友放下书本,点头附和:“还真有,我看了半天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里烦躁得很,连台灯的光,都觉得刺眼。”
赶论文的室友停下键盘,伸了个懒腰,皱眉道:“许是最近课业太紧了,压力大吧?我也觉得闷得慌,这天阴沉沉的,连颗星星都没有,看着就压抑。”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今夜的异样,却没人往深处想,只当是课业压力或是天气作祟。沈清和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插话,他知道,这不是压力,也不是天气,是天地间的阴邪之气,已然开始弥漫,常人虽看不见,却能敏锐地感知到这份不安,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未知危险的警觉。他抬手,再次运转灵力,一丝温和的道力悄然散开,弥漫在宿舍里,瞬间,三人脸上的焦躁之色淡了几分。
“哎,奇了,这么一说,倒觉得舒服多了。”躺在床上的室友舒了口气,重新躺下,没多久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另外两人也觉心头一松,各自低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宿舍里只剩键盘敲击声和书页翻动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沈清和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角,望向窗外的夜空。此刻,乌云依旧厚重,可云层间的白光,却比方才清晰了许多,不再是微弱的一丝,而是成片的,淡淡的,透着诡异的惨白,将暗沉的天幕,映得微微发亮。风越来越大,呼啸着掠过楼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远处的街巷,霓虹依旧闪烁,可那光芒,在这诡异的白光映衬下,竟显得黯淡无光,透着几分凄冷。
他攥紧了腕间的桃木手串,掌心微微出汗,桃木珠的凉意,愈发明显。帆布包里的罗盘,震颤得愈发剧烈,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嗡嗡声,玄策振翅飞到他肩头,脖颈扬起,望向夜空,黑豆似的眼珠里,映着那片惨白的光,一声清越的啼鸣,悄然响起,不似白日里那般绵长,却带着刺骨的凛冽。
沈清和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要来了。
他静静伫立在窗边,目光紧紧盯着夜空,看着那片白光越来越盛,越来越亮,穿透厚重的乌云,朝着大地蔓延开来。起初,只是天幕泛白,而后,那白光愈发浓烈,像是破晓的晨光,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阴冷,一点点笼罩整个京城。远处的楼宇、街巷、树木,都被这惨白的光芒照亮,明明是深夜,却亮得如同白昼,行人纷纷驻足,抬头望向天空,脸上满是惊愕与茫然,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低声议论,恐慌的情绪,悄然蔓延。
“夜如昼……”沈清和喃喃自语,师父的谶语,字字成真,玄鸟鸣,罗盘颤,灵异开,夜如昼,鬼门开。此刻夜空亮如白昼,便意味着,那道尘封千年的鬼门,已然缓缓开启,蛰伏的阴邪,沉睡的鬼魅,终将顺着这道缝隙,涌入人间。
他抬手,打开帆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墨玉罗盘,此刻罗盘已然滚烫,天池里的磁针疯狂转动,指向四面八方,再也没了往日的精准。他又取出那只古朴的桃木盒,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朱砂气息扑面而来,殷红的朱砂粉末,在瓷瓶里静静躺着,桃木朱砂笔笔尖锋利,一沓黄符叠得整齐,符纸上的符文,在这惨白的天光下,隐隐泛着红光。
肩头的玄策,此刻彻底褪去了温顺,周身墨羽炸开,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一声又一声清越的啼鸣,划破夜空,与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带着镇邪驱煞的威仪。沈清和指尖捏起一张黄符,灵力灌注指尖,朱砂笔蘸上殷红的朱砂,在符纸上飞速勾勒,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镇邪符的纹路,一笔成型,力透纸背,符纸瞬间亮起一抹红光,而后归于平静,却透着凛然的正气。
窗外的白光,愈发炽烈,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这诡异的白昼之中,空气中的阴冷之气,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街巷里传来的尖叫与恐慌,有人奔跑,有人哭喊,往日的安稳,在这一刻,碎得支离破碎。宿舍里的室友,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看到窗外亮如白昼的景象,皆是满脸惊恐,失声喊道:“怎么回事?!天怎么亮了?这是半夜啊!”
沈清和转过身,眼底澄澈而坚定,腕间的桃木手串熠熠生辉,掌心的黄符,透着温热的灵力。他看向满脸惊愕的室友,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话音未落,宿舍楼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而后,便是一片死寂。玄策在他肩头嘶鸣一声,黑豆似的眼珠,死死盯着窗外,那里,一股浓郁的黑气,正顺着墙壁,缓缓往上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萎,连路灯的光芒,都瞬间熄灭。
沈清和握紧了手中的黄符,桃木剑虽未出鞘,可他周身的道力,已然悄然散开。他知道,灵异时代,已然真正降临,这一夜,只是开端,往后的风雨,只会愈发猛烈。而他,身为龙虎山入世的道士,身为北大的学子,终将带着肩头的玄禽,身藏的道法,在这阴阳颠倒、邪祟横行的世间,守道心,斩阴邪,护人间,一步步,踏上属于他的征程。
夜色成昼,鬼气滋生,京城的风雨,已然袭来,而远方的龙虎山,云雾翻腾,似有感应,山巅道观里,一道苍老的身影,望着南方京城的方向,缓缓颔首,一声长叹,消散在风里:“清和,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