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菏江的冬天,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街角。
四五岁的年炜知裹着单薄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他攥着冻得发僵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哭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不远处的巷口,张玉琴靠着斑驳的墙,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望着儿子孤零零的身影,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有路人停下脚步,弯腰询问年炜知的情况,她才猛地闭上眼,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雪地里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这一分别,便是十一年。
十一年后,菏江的冬天依旧冷得刺骨。年陈和张玉琴站在孤儿院的走廊里,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少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孤寂。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暖不透他周身的冷清。
“这孩子叫小左,”院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在这儿一呆就是十一年,从小就不合群。之前有位夫人想领养他,后来又反悔了,说这孩子闷得很,半天不说一句话,还疑心他是不是个哑巴。”
“院长,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张玉琴的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衣角,眼底的热意几乎要涌出来。
得到应允后,她快步走进房间,在少年面前缓缓蹲下。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上他的脸庞。眉峰、眼窝、鼻梁,每一处轮廓,都和记忆里那个软糯的小团子重合。
“像,太像了……”张玉琴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决堤。她猛地将少年拥进怀里,哽咽着重复,“小知,我的小知,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年炜知的身体僵了僵,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直到年陈从包里拿出一个旧得褪色的小熊玩偶,递到他面前。
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看见小熊的刹那,年炜知死寂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丝微光。他的喉结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发出一点声响。原来,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他有爸爸妈妈,他不叫小左,他叫年炜知。
回到年家的那天,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香气沁人。张玉琴拉着年炜知的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柔声问:“小知,这是你小时候的家,你还记得吗?”
年炜知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里一片空白。这十一年的孤儿院时光,早已将他对家的记忆磨成了模糊的影子。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十二岁的年瑞背着书包冲进来,看见年炜知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年陈走上前,揉了揉年瑞的头发:“瑞瑞,这是你的哥哥,年炜知。”
“我不要哥哥!”年瑞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往后退了两步,涨红了脸大喊,“你们明明说,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我不要他,快把他送回孤儿院去!”
“瑞瑞!”年陈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严厉,“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和你一样,都是爸妈的孩子!”
年瑞急得眼眶发红,眼泪在里面打转。张玉琴连忙打圆场,蹲下来拉着他的手:“瑞瑞乖,以后你上学,就能和哥哥一起去了,多个人陪你,多好呀。”
可年瑞什么都听不进去,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要哥哥”。
年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张玉琴说:“别管他了,你先带小知去看看他的房间。”
张玉琴点点头,牵着年炜知往楼上走。
客厅里只剩下年陈和年瑞。年陈放柔了语气,坐在年瑞身边:“小瑞呀,别闹脾气了。在爸妈眼里,你和哥哥,永远都是我们最亲的孩子。”
年瑞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真的吗?”
“那当然,”年陈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我家宝贝儿子,什么时候都是最亲的。”
年瑞抿了抿唇,小声说:“那……我想买一辆新的自行车。”
年陈想都没想,立刻应下:“好好好,只要是我宝贝儿子喜欢的,爸都给你买。”
楼上的房间里,张玉琴正给年炜知收拾床铺。窗外的腊梅香飘进来,年炜知看着手里的小熊玩偶,指尖轻轻摩挲着玩偶的耳朵,眼底那点微弱的光,似乎又亮了几分。
菏江的冬天依旧寒冷,可这个迟来了十一年的家,终究还是向他敞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