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斑驳地洒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办公桌上。
沈星野来得很早。他坐在自己那张崭新的办公桌前,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昨天两个案子的卷宗。他的桌面一尘不染,所有的文件、笔筒、放大镜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与旁边霍震霄那张堆满了烟盒、空咖啡杯和乱七八糟的报告的桌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霍震霄是踩着点进来的。他手里提着两个纸袋,一进门就嚷嚷:“都别愣着了!开工了!”
他走到沈星野桌前,将一个纸袋往他面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喏,给你带的。”霍震霄说着,自己先从另一个纸袋里抓出一个大肉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满嘴流油。
沈星野看着眼前的纸袋,又看了看霍震霄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蟹黄汤包和一盒豆浆。
“我不吃甜的。”沈星野说。
“这哪儿甜了?这是鲜!”霍震霄含糊不清地说,“老天桥下‘一口鲜’的招牌,多少人排队都买不到!快吃吧,别矫情了。咱们马上有新案子了。”
“新案子?”沈星野放下了汤包,拿过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里面泡着的清茶。
“嗯,”霍震霄三两口把自己那个包子塞进嘴里,又抓起一个,“城西的‘大世界’游乐场,今天凌晨发现了一具尸体。死法很奇怪,不像之前的中毒,倒像是……被人吓死的。”
沈星野的眼神一凝:“吓死的?”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霍震霄拍了拍手上的包子屑,“走吧,沈博士,我的‘脑子’,别掉队了。”
沈星野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黑色皮箱,跟上了霍震霄的脚步。他没有纠正霍震霄那句“我的脑子”,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
“大世界”游乐场在白天显得有些破败和冷清,与夜晚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截然不同。
尸体是在“鬼屋”项目里发现的。一个清洁工早上来打扫时,在一个扮演“无头鬼”的道具旁,发现了死者。
死者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脸色惨白如纸,双目圆睁,眼球突出,嘴巴大张,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地抠进了肉里。
“死者名叫李明,是附近一家钱庄的少东家。”老周在一旁汇报道,“据游乐场的负责人说,昨晚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玩,进了鬼屋后,就再也没出来。他的朋友以为他恶作剧,也没在意,直到早上清洁工发现了他。”
霍震霄检查了一下现场。鬼屋的通道狭窄而曲折,墙壁上画着各种恐怖的图案,地上散落着一些塑料的骷髅和血浆道具。
“吓死的?”霍震霄看着死者惊恐的面容,皱起了眉头,“人能被吓死?这也太邪门了。”
“理论上,极度的恐惧会引发肾上腺素的过量分泌,导致心源性猝死。”沈星野蹲在尸体旁,平静地分析道,“但前提是,他看到了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足以让他产生这种‘极度恐惧’的东西。”
他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衣着和随身物品。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口袋里的钱包和怀表都还在,不像是抢劫杀人。
“把那个‘无头鬼’的道具拿过来。”沈星野指着旁边那个倒在地上的道具说。
几个捕快把那个道具搬了过来。那是一个用塑料和布料做成的假人,头上套着一个血淋淋的头套,手里拿着一把塑料砍刀。
沈星野戴上手套,仔细检查着这个道具。他翻开“无头鬼”的衣服,在领口处发现了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深色的污渍。
“这是什么?”霍震霄凑过来问。
沈星野用小刀刮下了一点污渍,放进试管里,滴入了一些试剂。试管里的液体,瞬间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
“这是一种从南美亚马逊丛林的‘幽灵蛙’身上提取的神经毒素。”沈星野的声音很冷,“这种毒素不会立刻致命,但它会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让人产生极度真实的幻觉。死者在临死前,看到的可能不是这个‘无头鬼’道具,而是一个真正的、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这种毒药,涂在了这个道具上?”霍震霄问道。
“不,”沈星野摇了摇头,“这种毒素的挥发性很强,如果涂在道具上,很快就会失效。凶手是把它涂在了死者的衣服上,或者……让他闻到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死者西装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手帕上。
他拿出那块手帕,凑近闻了闻。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但在香水味的掩盖下,还有一丝极淡的、腥甜的气息。
“就是它。”沈星野说。
“查!”霍震霄立刻下令,“去查昨晚和死者一起来玩的那几个朋友,还有,查查这个手帕,是谁的!”
很快,线索就指向了死者的表哥,张强。张强是钱庄的账房先生,因为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一直觊觎着李明的家产。
在巡捕房的审讯室里,面对霍震霄的“亲切问候”和沈星野冷静的分析,张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交代,他早就觊觎表弟的家产,苦于没有机会。最近,他听说了一种来自南美的“神奇毒药”,能让人产生恐怖的幻觉,致人死命。他花光了所有积蓄买到了这种毒药,并混在了香水里。昨晚,他约表弟去游乐场玩,在鬼屋门口,他“无意”地将自己的手帕借给了表弟擦汗,然后趁机将涂有毒药的手帕塞进了表弟的口袋。他算准了表弟会在鬼屋里感到害怕,会拿出手帕来擦汗,从而吸入毒药。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霍震霄将判决书拍在张强面前,“你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科学是不讲迷信的。”
案子再次告破。
回巡捕房的路上,霍震霄的心情很好,吹着口哨,开着车。
“沈星野,你今天可真是神了!连什么‘幽灵蛙’都知道!”他由衷地赞叹道。
沈星野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却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怎么了?”霍震霄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舒服?”
沈星野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霍震霄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他这才发现,沈星野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涣散。
“你到底怎么了?”霍震霄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
沈星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我没事。”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只是……那个毒素,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师。”
“你的老师?”霍震霄的心里,猛地一动。
沈星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老师的研究方向,也包括南美丛林的植物和动物毒素。他……他曾经寄给我一封信,信里就提到了这种‘幽灵蛙’。他说,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一个关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关于什么?”霍震霄追问道。
沈星野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重新戴上了眼镜,眼神再次变得清冷而疏离。
“没什么。”他说,“只是一些学术上的猜想而已。”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不再言语。
霍震霄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不想再说了。但他能感觉到,沈星野的老师,那个已经去世的老人,他的死,绝对不仅仅是一场意外。
他握紧了方向盘,沉声说道:“沈星野,不管你的老师是谁,也不管他发现了什么秘密。既然你回来了,既然我们是搭档,那么,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帮你。”
他的语气很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沈星野的身体,微微一僵。他转过头,看着霍震霄那张写满了真诚和坚定的脸,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最终,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巡捕房。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的身上。
霍震霄不知道,他的一句承诺,会将他卷入一场怎样的惊天阴谋。而沈星野,也即将面对他回国后,最艰难的挑战。
暗流,已经在他们脚下涌动。
而他们,才刚刚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