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根本没什么周末可言。
电话那头领导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勒令唐矢周六一早必须到场参加那场所谓的高端宴会,末了连一句加班费的话都没提。唐矢捏着手机,指尖都泛了白,心里把那资本家的嘴脸骂了千百遍。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曦鹤园的地下车库,引擎熄灭的瞬间,周遭的静谧便裹挟着一股奢靡的气息漫了过来。唐矢推开车门,理了理熨帖的西装下摆,领口的领带被他扯得松了半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早有穿着高定制服的侍应生候在车位旁,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侍应生引着他走向专属电梯,镜面轿厢无声上升,负一楼的潮湿浊气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香氛萦绕的暖风。电梯门叮一声滑开,入目便是光怪陆离的奢华——水晶吊灯悬在挑高的穹顶,碎钻似的光芒落了满地,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香鬓影,衣料摩挲的窸窣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男女谈笑的软语声,织成一张名为纸醉金迷的网,将唐矢牢牢罩住。
他有片刻的失神。
以前这样的场合,他曾是常客。那时他还在宋家,是宋景知身边最受瞩目的Omega,十指不沾阳春水,往来皆是名流权贵。而如今,他不过是个被领导随手拎来充数的工具人。唐矢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意漫上眼底,快得像一阵风。
回过神时,引路的侍应生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他快步追上,到了宴会厅那扇雕花描金的大门前,唐矢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不动声色地塞进侍应生手里。对方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了通路。他又将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侍者,磁卡划过感应器,发出一声轻响。
门内的喧嚣骤然放大。
唐矢一眼就瞧见了自家领导,那人正腆着肚子,满脸堆笑地和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攀谈,那副谄媚的嘴脸,看得唐矢胃里一阵翻搅。他没上前凑那个热闹,反正领导说了,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谁让整个部门就他业绩最拔尖,长了张最拿得出手的脸。
他径直走向宴会厅最偏僻的角落,陷进那张天鹅绒沙发里。侍应生很快端来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醺的甜。一杯接一杯下肚,唐矢才觉得那股子烦躁稍稍压下去了些。
不知坐了多久,膀胱传来一阵酸胀。唐矢起身,拦住路过的侍应生,问清了洗手间的方向,便循着那条铺着猩红地毯的长廊走去。
洗手间里弥漫着冷冽的香氛,唐矢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懒得回宴会厅应酬,干脆拐进隔间,反锁了门。掏出手机想打发时间,屏幕上却只有一格信号,数据和WiFi都显示着灰色的叉号。
“搞什么?”唐矢低咒一声,这破地方的厕所居然还能屏蔽信号?连摸鱼都不让人安生。
他烦躁地拉开门,快步走出洗手间,拐过一个转角时,却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力道太猛,他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眼看着就要撞上冰冷的墙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及时扣住了他的后颈,力道不算轻,却精准地将他拽了回来。
唐矢踉跄着站稳,呼吸有些急促。他抬起头,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线,低沉悦耳,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疏离,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唐矢定了定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哦。”他顿了顿,往后退了半步,“我有事,先走了。”
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唐矢猛地抬头,眼底淬了冰:“宋景知,你TM到底想干什么?”他攥紧拳头,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昂贵的衬衫扯变形。
宋景知没有说话。
他垂着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副隐忍的模样,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唐矢的心脏。
怒火瞬间窜了上来。
唐矢挥起拳头,一拳砸在宋景知的右脸上。骨裂般的闷响在长廊里响起,宋景知的头偏了偏,却没有反抗,甚至连躲都没躲,任由他的拳头落在自己脸上。
唐矢的手隐隐作痛。
宋景知缓缓转过头,唇角破了皮,渗出血丝。他看着唐矢,喉结动了动,半天才哑着嗓子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唐矢积压多年的怨怼。他甩开手,转身就走,可宋景知却快步追上来,再次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嵌进他的骨头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唐矢低吼,用力挣扎着,手腕却被攥得更紧。
“我们聊聊,好不好?”宋景知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唐矢想拒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他拽着走。宋景知熟门熟路地将他带进长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反锁了门。房间里光线昏暗,只亮着几盏壁灯,空气中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香。
宋景知松开他,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骨瓷杯壁温热,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唐矢的手背,烫得唐矢猛地一颤。
“喝水。”宋景知笑了笑,眼底的晦暗被掩去几分,“喝完水,我们再说。”
唐矢看着那杯水,又看了看宋景知。他不想再和这个人耗下去,只想快点脱身。于是他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未剩。
空杯被宋景知接过,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他再次握住唐矢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声音低沉:“以前的事……”
“你别总活在以前!”唐矢猛地打断他,胸腔剧烈起伏着。可话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猛地袭来,四肢百骸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撞进宋景知的怀里。
唐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嘴唇翕动着,只吐出一个字:“你……”
意识便彻底沉了下去。
宋景知接住他软倒的身体,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乖,睡一觉就好了。”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
唐矢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不是冰冷的休息室,而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熟悉的卧室。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床边站着一个人。
宋景知端着一碗粥,身上换了件浅灰色的家居服,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却依旧难掩那份矜贵。他见唐矢醒了,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伸手想扶他。
别碰我!”
唐矢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十足的戾气。他猛地甩开宋景知的手,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回荡,宋景知的头偏了偏,脸上迅速浮起一个红印。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缓缓转过头,看着唐矢,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好,我不碰你。那你先把粥喝完,好不好?”他顿了顿,像是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这次没下药。”
唐矢的胃里空空如也,隐隐传来一阵绞痛。他别过脸,心里天人交战。半晌,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终是败下阵来,伸手接过那碗粥,舀起一勺,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熨帖了那股子寒意。没一会儿,一碗粥便见了底。
宋景知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看着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声音轻柔:“外边下雪了。”
唐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落在窗棂上,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洁白。是今年的初雪。
他却没什么欣赏的兴致,放下空碗,抬眼看向宋景知,目光锐利如刀:“我要回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回我自己的家。”
话音落下,宋景知眼底的笑意便淡了下去。那片温柔的潭水迅速结冰,翻涌着令人心悸的阴暗。
“什么?”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没听清。过了几秒,又像是安抚般开口,“没事的,我们明天就回首都了。”他伸手想去摸唐矢的头发,见他蹙眉躲开,又讪讪地收回手,放软了语气,“你不要回那个家了,好不好?”
“不好。”唐矢想也不想地拒绝,语气斩钉截铁。
话音刚落,脑袋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唐矢皱眉看去,只见宋景知捻着一根黑色的发丝,那是他的头发,被宋景知硬生生扯了下来。
“你干嘛?”唐矢的声音冷了几分,眼底满是不耐。
“你皱眉不好看。”宋景知轻声说,指尖捏着那根发丝,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他回答了唐矢的问题,语气理所当然,“收藏。”
他满意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头发揣进西装内袋里,像是藏起了一整个宇宙。末了,又像是怕他生气,连忙补充道:“我妈很想你,过两天,我带你回老宅看看。”他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急忙解释,“我刚刚没有说你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不高兴。在我心里,你是最美……”他似乎觉得这个词不妥,又改口,“不,是最帅的。”
唐矢的脸色却半点没缓和。
不让他回家,还扯他头发,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宋景知看了一眼腕表,起身道:“我现在有个会议,很快就回来陪你。”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唐矢,目光沉沉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你乖乖留在这里,不许乱跑。”
他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就算你跑了,我也会知道你在哪里的。”
像是怕他闷得慌,宋景知又指了指房间角落:“那里有电脑,书柜里有你以前爱看的书,旁边的柜子里还有零食和汽水。”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落了锁。
唐矢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窗外漫天的大雪,眼底涌起一片绝望的寒意。
他被宋景知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