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梧桐叶飘落的时候，龙虎山的初雪正悄悄覆上紫霄殿的飞檐。

　　张灵玉放下朱笔，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腕。桌案上摊开的卷宗已经批阅了大半——湘西赶尸一脉的内部纠纷、武当山年轻弟子在俗世斗殴的处理意见、关于全性残余势力动向的最新简报。每一条都需要审慎考量，既要维护异人界的规矩，又不可过分干预各派内务。

　　他起身走到窗前，白色道袍的下摆轻轻扫过青石地面。天色渐晚，山间雾气升腾，将远处的峰峦染成一片苍茫。这景象他从小看到大，可如今心境已大不相同。甲申之乱的血与火，全性攻山的惨烈，还有那些在混乱中逝去的面孔，都如刀凿斧刻般留在了记忆深处。

　　“小师叔，晚课时辰快到了。”门外传来年轻道童的声音。

　　“知道了，我稍后便去。”张灵玉温和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自从回到龙虎山，他接过了更多本应由天师处理的事务。老天师张之维在甲申之乱中损耗颇大，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终究年事已高。作为指定的继承人，张灵玉必须迅速成长起来。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如今能从容应对各方势力，他的变化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晚课后，张灵玉独坐在静室中打坐。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出尘的轮廓。呼吸之间，体内炁流平稳运转，金光咒的修为越发精纯。偶尔，心底会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碎片，炽热、柔软，带着桂花的香气。每到这时，他便默念清心咒，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

　　她选择离开是对的。张灵玉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道门清净地，不该被俗世情爱所扰。更何况，他的身份注定要与龙虎山共存亡，而她的道路……应该通往更广阔的天地。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千里之外的上海，那个被他刻意封存于记忆深处的女子，正站在聚光灯的中心。

　　黄浦江畔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华。夏禾身着一袭月白色露肩长裙，颈间的钻石项链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她微微侧头，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接受着媒体镜头的洗礼。

　　“夏禾小姐，这是您第二次获得金鹿奖最佳女主角，有什么感想吗？”

　　“夏禾老师，听说您刚被任命为文化推广大使，未来会有什么计划？”

　　“夏禾……”

　　记者们的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夏禾一一得体应答，声音柔软却不失坚定。她的眼睛在笑，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这是她练就的本领——用最完美的面具，将真实的自己层层包裹。

　　五年前离开龙虎山地界时，夏禾并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道路。她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来到了这座被称为“魔都”的城市。一次偶然，她被星探在咖啡馆发现，从此踏入演艺圈。凭借天生的容貌气质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染力”——她小心控制着不泄露异人身份——她迅速崛起，短短数年便登顶影后宝座。

　　宴会结束，助理小周递来大衣：“夏禾姐，车已经在等了。明天上午九点有品牌代言拍摄，下午两点要和文化局的人开会讨论推广方案……”

　　夏禾轻轻点头，坐进保姆车后座。车窗外的霓虹如流水般掠过，映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她摘下耳环，放松了挺直的背脊，一瞬间，那股属于“演员夏禾”的光芒悄然褪去，露出几分真实的疲惫。

　　她租住的公寓位于黄浦江边的高层，视野极佳。回到家中，夏禾褪去华服，换上简单的家居服，赤脚走到落地窗前。窗外，这座城市永远灯火通明，与龙虎山的寂静截然不同。

　　有时候她会想起那座山，想起山上的某个人。想起他练功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困惑神情，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但那些记忆很快就会被按下，如同将珍贵的瓷器锁进保险箱，不再轻易打开。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弹出推送新闻：“金鹿奖影后夏禾再获殊荣，文化推广大使助力传统艺术传播”。配图是她今晚领奖的照片，光彩照人。

　　夏禾轻轻划过，关掉屏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了一道符文的起手式，又立刻停住。在这里，她是夏禾，只是夏禾。一个成功的演员，一个致力于文化推广的公众人物。与异人界，与过去，与那个人，都不该再有交集。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他的需要。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威士忌，慢慢啜饮。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映出她复杂的眼神。五年了，她已学会如何在这俗世红尘中行走而不迷失，如何运用自身魅力却不越界。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孤寂。

　　同一时刻，龙虎山上，张灵玉结束了一天的修行和事务，正准备就寝。窗外山风呼啸，带着深秋的凉意。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道德经》注解，却并未翻开，只是静静站立片刻。

　　最终，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方素白手帕，上面绣着极淡的桂花纹样。他看了一眼，又迅速放回原处，锁上抽屉。仿佛这个动作，就能锁住所有不该滋长的念头。

　　他吹熄油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山间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风声。

　　两个世界，两种人生，平行延伸，似乎永无交汇之日。

　　只是命运的红线，从来不会轻易断开。

　　在上海最繁华的街区，巨型电子屏上正轮播着夏禾为某奢侈品牌拍摄的广告。画面中的她回眸一笑，风情万种。而在江西某小镇的茶馆电视机里，张灵玉作为天师府代表出席某传统文化活动的新闻一闪而过，他神色淡然，道袍如雪。

　　一个在红尘中绽放，一个在道心里修行。

　　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