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下午六点四十七分，第三个红绿灯。

谢晚盯着对面人行横道指示灯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红色小人，在心里默默计数。

这是她每天下班路上必经的第三个红绿灯，也是等待时间最长的一个——足足一百二十秒。

她精确计算过，从公司门口走到这里需要十一分钟，再等两分钟红灯，穿过马路后步行八分钟到达地铁站，挤上六点五十八分那班地铁，七点二十三分出站，步行十二分钟回到她那间月租一千二百元、面积六十平米的出租屋。

每天如此，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红色小人开始闪烁，变成绿色。

谢晚随着人流机械地移动双脚，目光落在前面一个西装男士锃亮的皮鞋后跟上。

皮鞋主人正在打电话，声音大得让周围所有人都被迫聆听他的商业智慧：“王总，这个项目我们必须拿下！对，预算可以再压缩，人力成本还能降……”

谢晚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时候从天上掉下一块砖头，精准地砸中这只皮鞋的主人，世界会不会变得稍微安静一点？

这已经不是她今天第一次产生类似的想象了。

上午十一点，当部门经理第五次挑剔她早已修改完美的报表格式时，她幻想过打印机突然故障喷出火焰；下午三点，当同事又一次‘忘记’自己那份下午茶订单时，她脑补过咖啡机爆炸的场面；而现在，看着满街面无表情、步履匆匆的行人，听着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和施工噪音，闻着汽车尾气与路边小吃摊混合的怪异气味——

她真诚地希望世界毁灭。

不是比喻，不是夸张，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物理性毁灭。行星撞击也好，太阳耀斑爆发也罢，甚至外星人入侵都行，只要能把这个充满无意义工作、虚伪社交、重复循环的世界一键清除。

手机震动，是母亲的微信：“晚晚，这个月工资发了吗？你弟弟看中一双球鞋，一千二，你看……”

谢晚熄灭屏幕，将手机塞回包里。地铁口近在眼前，像一张巨兽的嘴，每天准时吞噬又吐出成千上万像她这样的城市工蚁。

她随着人流下沉，心想：如果地铁今天脱轨，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同一时间，六个街区外，君悦酒店顶层套房。

陆烬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街道上如蚁群般移动的车辆与人流。他左手端着一杯威士忌，右手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浏览着今晚目标的详细资料。

“张瑞明，四十七岁，瑞丰科技CEO，涉嫌三起商业间谍案，两起财务诈骗。”耳机里传来助手冷静的声音，“委托人要求制造意外，最好是心脏病突发。目标有轻微高血压史，这是我们的切入点。”

陆烬抿了一口酒，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笑容可掬，正与某政府官员握手。

翻到下一张，是目标今晚的行程表——七点半，君悦酒店三层宴会厅参加慈善晚宴；九点，前往酒店顶层私人酒吧见‘朋友’；预计十一点返回二十八层的套房。

“药物准备好了吗？”陆烬问。

“已植入他常备的降压药中，接触空气后两小时起效，症状与急性心梗完全一致，常规尸检查不出异常。”

他关闭平板：“监控呢？”

“顶层酒吧的监控系统会在八点五十分‘例行维护’二十分钟，走廊监控已经处理好。他的保镖安排也在这里，两名在宴会厅外，一名在套房门口，目标独处的时间窗口在九点十五分至九点三十五之间。”

“足够了。”

陆烬放下酒杯，走进卧室。打开的行李箱中整齐摆放着几套不同风格的服装和必备工具。他选择了一套与服务生制服相似但质地更好的黑色西装，别上伪造的酒店管理层胸牌。

镜子中的男人面容普通，属于那种见过三次都难以记住的长相——这是他最有效的伪装之一。

七点二十分，他提着一个小型医疗箱走出房间。箱子里除了必要的医疗器械，还放着一支特制钢笔和一瓶看似普通的喷雾。

乘员工电梯下到三层，宴会厅已经热闹非凡。他悄然混入服务人员中，目光快速扫过全场，锁定了正在与人交谈的目标。

张瑞明比照片上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着企业家的风度。陆烬注意到他每隔半小时就会从口袋中取出药瓶，服用一粒降压药。好习惯，可惜今晚这会要他的命。

八点四十分，陆烬提前来到顶层酒吧，以检查消防设施为由在目标预定的卡座附近停留。

他迅速将一枚纽扣状窃听器贴在沙发底部，随后在相邻的盆栽中藏入一个微型摄像头。完成这些后，他前往员工通道，等待时机。

九点零七分，目标比预计晚到了几分钟。透过窃听器，他能听到张瑞明与另一个男人的交谈声，内容涉及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几个政府官员的名字。他耐心等待，同时留意着走廊的动静。

九点十七分，机会出现。张瑞明的同伴起身去洗手间，目标独自一人留在卡座。

陆烬从员工通道走出，径直走向卡座，表情关切：“张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我是酒店值班经理。我们接到通知，说今晚的食材可能有些问题，您刚才是否食用了海鲜类食物？”

张瑞明皱眉：“只吃了一点点，怎么了？”

“部分客人出现轻微过敏反应，作为预防措施，我们准备了抗组胺药物。”他打开医疗箱，取出一个喷雾瓶，“如果您感觉任何不适，这个可以缓解症状。当然，最好是让我们的医生为您检查一下。”

目标犹豫了一下，接过喷雾：“我现在感觉还好……”

话未说完，陆烬突然指着他的脖子：“您这里有些红疹，可能已经开始反应了。请让我看看。”

当张瑞明下意识抬头时，陈默手中的特制钢笔轻轻抵住他的颈侧，按下隐蔽按钮。极细的针头刺入皮肤，注入微量药剂。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抱歉，是我看错了，应该是灯光的原因。”陈默后退一步，微微鞠躬，“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请随时通知我们。”

他转身离开，听到身后张瑞明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回到员工通道，他脱下西装外套，换上普通夹克，摘下胸牌。耳机里传来助手的声音：“药剂已确认注入。心跳监测显示目标体征正常，两小时后会发生变化。”

九点二十一分，清理完毕所有痕迹的陆烬从酒店后门离开，混入夜色中的人群。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他步行三个街区，上了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驶离现场。

车上，他打开手机，查看下一个任务的简报。这时，一条新闻推送弹了出来：“城西地铁站发生乘客晕倒事件，导致短暂延误。”

他面无表情地划掉推送，继续阅读工作邮件。窗外，城市灯火通明，无数生命在其中奔波、挣扎、存在或消失，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专业人士，完成委托，收取报酬，不问缘由。

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按下开关，执行指令，然后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