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温暖窒息的礼服店，夜风扑面而来，凛冽如刀，瞬间吹散了身上沾染的甜腻香气。沈清坐进副驾驶，陆城倾身过来，想为她系上安全带。
她再次先一步，自己拉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好。然后，便转过头，静静地看向窗外。
城市依旧繁华喧嚣，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璀璨的轮廓，飞速向后倒退。车窗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倒影，苍白，平静，眼眸深处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湖底有幽暗的火在燃烧。旁边，是陆城专注开车的英俊侧脸。
多么登对的一对璧人。
明天，就是他们万众瞩目的婚礼。
沈清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勾起了唇角。那弧度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车子平稳驶入名为“云顶苑”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电梯上行，数字无声跳动。
“早点休息，我的新娘。” 家门口，陆城低头，又想吻她的额头。
沈清再次偏头，那个吻落在了她柔顺的发丝上。她抬起眼，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带着恰到好处的“婚前紧张”和依赖：“你也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语气轻柔，毫无破绽。
陆城似乎对她连续的、细微的回避有了些微的讶异，但或许“婚前焦虑”是说得通的理由，他并未深究，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别想太多，一切都有我。晚安。”
“晚安。”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沈清背靠着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脸上所有伪装的平静、疲惫、温顺、依赖，如同暴雨冲刷下的劣质油彩，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空洞，和眼底那簇幽暗燃烧、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
她站直身体，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眠的微光，赤足走回卧室，反锁上门。
然后，她伸出手，用力扯下头上那顶象征纯洁与幸福的钻石小冠冕，丢在地上。手指找到婚纱背后复杂的绑带和暗扣，一点点解开，动作并不急躁，甚至有些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沉重的、缀满珍珠和水晶的洁白婚纱，如同蜕下一层令人作呕的皮，从她身上滑落，堆叠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像一团失去生命的云。
她踩过它，走到衣柜前，拿出最简单的棉质家居服换上。
接着，她走到书房，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另一部老旧的、屏幕有细微划痕的手机，一台轻薄但性能强悍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巴掌大小、银灰色的移动硬盘。
插上硬盘，输入两重密码，点开里面那个命名为“碎片”的加密文件夹。
密密麻麻的文件图标瞬间铺满屏幕。扫描版的财务报表节选、Excel表格、银行流水截图、加密邮件存档、模糊但关键的会议记录照片、潦草的手写笔记照片……无数看似杂乱无章的“碎片”，像黑暗森林里四处蔓延的毒藤，又像一副庞大拼图散落的组件。
这些，是她上辈子在陆城的“城宇资本”担任财务总监期间，凭借职业敏感和一丝日益加深的不安，在彻底跌入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前，像绝望的鼹鼠一样，利用一切机会、瞒着所有人，一点点搜集、保存下来的“东西”。直到死，她都没能有机会将它们拼凑完整，化作刺向敌人的利剑。
重生回来，在确认这些“碎片”依然安然无恙地躺在硬盘深处后，她用了重生后最初那几个不眠之夜，以远超从前的、浸透了血与恨的冷静为燃料，以她两世积累的金融专业素养为工具，将它们彻底梳理、补全、交叉验证，串联成了一条清晰、完整、难以辩驳的证据链。
不仅仅是为了洗刷自己必将被泼上的污名。
更是为了，将他们，连同他们赖以生存、肆意掠夺的整个肮脏泥潭，一起彻底炸毁，曝晒在阳光之下。
电脑屏幕的冷白荧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坚毅冰冷的轮廓。她调出婚礼现场的3D布局设计图——那是她亲自参与修改定稿的，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主舞台的背景，是一整面巨大的、可分段操控的环形高清LED投影幕布。原本的流程，是用来播放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唯美视频，配合现场乐队的演奏，将气氛推向高潮。
现在，它有了更合适、更震撼的用途。
她又点开了几个浏览器标签页，那是几个流量巨大、以突发新闻和深度调查闻名的社交媒体平台和财经新闻网站的直播预约后台界面。几个早已匿名注册、信息层层伪装、设置了复杂触发条件的账号静静躺在列表里。发布内容一栏，目前还是空白，只等填入最终的“素材”。
最后，她拿起那部旧手机。屏幕暗淡，她划开，点进一个图标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加密通讯应用。里面没有任何聊天记录，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历史消息，来自三天前。
一个坐标，附带简短说明：「明早九点，观云阁，顶层。」
发送者的ID，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般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观云阁”。市中心那家会员制苛刻到变态、以极致私密和昂贵著称的顶层酒吧。只接待极少数真正握有财富与权柄的人。
沈清盯着那个坐标，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她又按亮。
然后，指尖在冰凉光滑的玻璃屏幕上敲击，发出简短到只有一个单词的回应：
「收到。」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就像早已约定的暗号。
放下手机，她走到宽阔的落地窗前，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窗外，是沉睡的城市轮廓，更远处，天际已经泛起一丝冰冷的、灰蓝色的鱼肚白，浓重的黑夜正在被一点点驱散。
漫长而短暂的一夜，即将过去。
黎明将至。
明天。
沈清凝望着那缕试图冲破黑暗的微光，眼底的火焰安静地、执着地燃烧着，冰冷，却足以焚尽一切虚伪与罪恶。
属于她的“婚礼”，真正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