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豆大的雨点敲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溅起的细碎水花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蜿蜒的泪痕。

我蜷在沙发里翻着一本旧书，书页边缘已经有些卷翘，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心思却没在文字上。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放过玄关处的动静，耳朵像支棱起来的雷达，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声响。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很轻，带着雨夜特有的小心翼翼，马嘉祺推门进来时，身上裹挟着一身潮湿的凉意，还混着淡淡的雪松味香水气——和他下午出门前，我特意往他西装口袋里塞的那支便携香膏，是同一个味道。那是我找了很久的小众香，他当时接过时只淡淡“嗯”了一声，此刻却成了无声的呼应。

“下雨了？”他脱下深色外套，随手搭在玄关的衣架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仿佛这满身的湿意只是错觉。

我合上书，书脊磕在膝盖上发出轻响，抬眼看他：“刚下不久，势头挺猛。你不是说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推不掉吗？”

“推了。”他弯腰换鞋，动作不急不缓，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软塌塌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一群人虚与委蛇，没什么意思。”

我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转身走进厨房。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影。他熟练地打开冰箱，从保鲜盒里拿出柠檬，锋利的刀刃划过果皮，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切了两片厚薄均匀的放进透明玻璃杯，又转身接了温水。这套动作他做了无数次，熟稔得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连放多少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可只有我知道，他从前根本不爱喝柠檬水，觉得那股酸涩味难以下咽，是我某次熬夜改方案时随口提过一句“熬夜喝这个润喉又提神”，他才记到了现在，记了整整两年。

但记到现在，又能说明什么呢？或许只是成年人之间，懒得改变的习惯而已。

他端着水杯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水珠在他指腹凝聚又滑落。“你今天下午，去画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撞，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扯出一抹随意的笑：“嗯，去看了个新展，朋友推荐的。”

“看的什么类型？”他追问，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一些风景油画，山啊水啊的。”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声音闷闷的，“挺无聊的，没什么意思。”

他没再追问，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还有他指尖敲击杯壁的轻响，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后背上，带着探究的意味，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人的神经，让人坐立难安。

其实我没去看什么风景油画。我去了城西那家藏在老巷子里的私人画廊，地方不大，却藏着不少“秘密”。那里有他放在那儿寄售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女人的侧脸，夕阳的光晕落在她轮廓上，眉眼间有几分我的影子，却又不全是。落款日期是三年前——那时候，我们还只是公司里点头之交的同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我也是前几天偶然间，听他的助理小李聊天时提了一句，说马总私下爱画两笔，还在城西画廊放了幅画，才按捺不住好奇找了过去。

“画廊的展，下次可以一起去。”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画的风格很特别，你应该会喜欢。”

我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很黑，像浸在雨里的黑曜石，深不见底，让人看不真切藏在里面的情绪。“好啊。”我笑着应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沙发套，“不过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当讲解员，不然我怕是要睡着了。”

“没问题。”他也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尾的细纹都染上了暖意，“我很乐意。”

他喝完杯里的水，起身去浴室洗澡。我听见花洒打开的声音，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了屋里的寂静，却没什么心思再看书。我赤着脚走到玄关，拿起他搭在衣架上的外套，指尖在西装内袋里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不是我下午塞给他的香膏，而是一枚小小的卡片，借着走廊的灯光一看，是那家私人画廊的门票，日期是明天。

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我去了哪里，知道我看见了那幅画。

我把门票放回原处，抚平外套上的褶皱，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转身回到沙发上，重新拿起那本《人间草木》，只是目光落在书页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穿着深色浴袍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滑过脖颈，落在锁骨的凹陷处，晕开一小片水渍。他走到我面前，弯腰拿起我放在沙发上的书，看了一眼封面，眼神柔和了几分。“《人间草木》，汪曾祺的。”

“嗯。”我点头，指尖划过“草木”二字，“写得挺有意思的，都是些家常小事，却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我也喜欢。”他翻了两页，手指停在某一页，忽然指着一段话，“这句我很喜欢，‘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行字被他用指腹反复摩挲过，纸页都有些发皱。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像被温水浸泡过，酸酸的，又带着点甜。

他放下书，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指尖带着刚洗过澡的微凉水汽，却烫得我头皮发麻。“很晚了，去睡觉吧。”

“你呢？”我抬头看他，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阴影。

“我再看会儿书。”他笑了笑，指腹轻轻刮了下我的脸颊，“你先去。”

我起身往卧室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那本《人间草木》，姿态和我刚才一模一样，只是目光却没在书页上，而是落在窗外的雨帘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我关上门，却没立刻躺下。走到卧室的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看着楼下被雨水冲刷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雨里散开，朦胧一片。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幽幽的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我看不清发来的内容，却看见他拿起手机，指尖快速敲击了几下，回复了两个字：“知道了。”

然后，他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重新穿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谁。玄关处再次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他又一次走了出去，融进了茫茫雨夜。

雨声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没。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混在雨声里，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其实我也知道，他今晚根本没有推掉应酬。手机里不断弹出的工作群消息，他袖口隐约沾着的红酒渍，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他只是提前离场，赶回来，演了一场“推掉应酬陪我”的戏码，温柔得让人不忍拆穿。

就像我知道他藏着那幅画，藏着三年前就有的心思；他知道我去看了那幅画，知道我揣着满肚子的疑问。

我们都揣着八百个心眼子，在这场名为“试探”的游戏里，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既怕靠得太近灼伤彼此，又怕离得太远错失对方，乐此不疲。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

而我和他的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或许要演很久，或许明天就会落幕，但此刻，我们都愿意沉浸在这场带着雨声的温柔里，慢慢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