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A市，残冰在河面上消融成细碎的粼光，南归的雁阵剪开重新铺展的湛蓝天幕，整座城市从冬日的蛰伏里醒转，熙华南中学的桃枝上，也拱出了裹着绒绒细毛的花骨朵，怯生生地触着风。
高一六班的教室却早掀了春的静，课桌间的私语拧成一团，全绕着同一个由头——班里要转来新同学了。
“听说没？咱班要来个转学生。”
“这件事早在学校都传开了，是男是女？”
“没人摸得准，听说好像长得好看 成绩也好。”
陈逸走到沈裴衍课桌前，好奇地询问：“衍哥，你觉着这新同学，是个什么来头？”
沈裴衍指尖抵着下颌，闻言只掀唇扯出一声嗤笑，声线懒怠得漫不经心：“还能是个什么样的。”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便从口袋里摸出那只金属烟盒，指尖轻轻一转，冷硬的壳子便翻出一抹寒光。“走，去厕所。”他没再多言，椅腿与地面摩擦出了尖锐的声响，人却已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行去。
陈逸和何喻辰对视一眼，眼底晃过心照不宣的神色，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上课铃骤然响起，长廊里的喧嚣应声而落，只余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人这才施施然踱回教室。刚落坐，班主任便踩着铃声跨进门。这位班主任姓田名伊 也是位语文教师，素以严苛闻名，她手掌往讲台上一按，教室里正沸沸扬扬讨论新同学的声浪，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安静。”田伊的声音沉冷，裹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今天，班里转来一位新同学。”
语毕，她朝门口扬了扬下巴：“进来。”
教室门被轻推开来，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廊外的光走进来，步子不疾不徐，踩着晨光的边缘，朝着讲台的方向走。
女生在讲台前站定，走到中央时，众人才算看清她的模样。眉目清隽，五官生得精致妥帖，身形纤细，肤白似雪，一双眼尤其好看，墨色瞳仁里像盛着数粒揉碎的星子。八字刘海垂在额前，乌黑的长发高束成马尾，粉白衬衫配白色休闲裤，脚下是双白色运动鞋，整个人透着鲜活的青春气。
她被台下数十道目光直直盯着，耳尖不自觉地漫上薄红，深吸一口气后，才轻轻弯了唇角开口：“大家好……我叫林初霁，月华临霁雪，皓彩射貂裘的霁，希望能和大家和睦相处，还请多多指教。”少女的声音软润，像浸了温水的棉絮，听得人心里发暖。
台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少同学望着林初霁的目光里满是惊艳，就连素来淡漠疏离、对女色不假辞色的沈裴行，也抬眼多看了几眼——林初霁的容貌，实在是出挑得过分。
田伊看着台上的林初霁，也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姑娘的好看，一时竟有些失神。
“老师？老师？”耳边传来女生清脆又软糯的提醒，田伊才猛然回神，迅速调整好神色，磕磕绊绊地应着：“哦……哦，没事。那林初霁同学，你就……坐在沈裴行旁边吧。”说着便向沈裴衍的位置的方向指去。
林初霁顺着田伊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教室里的每个座位都被身影填满，唯有一个男生身旁空着位置，显得“孤零零”的。而那个男生，正是沈裴衍。
沈裴衍是沈氏集团沈顾妄的儿子，生得俊朗桀骜，家底殷实，却偏偏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脾气暴，性子差又冷峻，抽烟喝酒打架样样都沾，整日来学校不过是混日子，每堂课都埋首睡觉，说是学校里最差劲的学生也不为过。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受女生追捧，大抵是仗着那张脸？或是身后的家世？没人说得清，也没人真的去深究，总之没有一个真心的。
而华南中学是市里数得上的重点学校，学风正、成绩优，环境好，还出过好几个高考状元，像沈裴衍这样的差生却是少之又少。他之所以能进这所学校，全是沈顾妄砸了一大笔钱，才换来这一个入学名额。
沈顾妄的本意，是想让沈裴衍在重点学校这种氛围里好好学习、收心改性，可事与愿违，沈裴行非但半分没变，反倒在学校里越发肆无忌惮，由着性子做想做的事。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校霸，人人避之不及，高二六班的同学也不例外，故而也就没人敢跟他做同桌，所以沈裴衍身边的课桌，便一直空着。
如今班里来了新同学，正好只有他身边这一个空位能让林初霁落座，其余位置都已坐满，再无多余。但让新来的林初霁跟连老师都管不住的沈裴衍坐在一起，实在不妥，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让她站着听课，只能硬着头皮安排林初霁坐到沈裴衍旁边。
林初霁愣了一瞬，随即轻轻点头，迈步走向沈裴衍，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沈裴衍正伏在桌上假寐，似乎察觉到有人落座，掀眼抬眸，目光冷冽地扫向林初霁，声音里裹着冰碴：“你干什么都行，别打扰我睡觉。”
林初霁被他的眼神刺得微怔，却还是乖巧地点头，默不作声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沈裴衍见她没再出声，便重新埋下头，可眼帘虽合，视线却透过眼缝，紧紧锁着身旁的林初霁。
正当林初霁拿出笔时，沈裴衍却突然伸手一把抢了过去。林初霁猝不及防，愣住了，抬眼错愕地望向他。
沈裴衍眼神淡漠，指尖捏着笔，在两人的课桌中间划了一道不怎么算笔直的线，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这是三八线，别过线。敢越界的话……你等着。”眼底翻涌的戾气，让空气仿佛都凝了霜。
林初霁怔怔地看着那道线，半晌才轻声应道：“好，我不越线……”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像只怯生生的白兔，又似冬日里的暖阳，听得人心头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沈裴衍听了这话，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过，却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将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田伊的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凝滞：“好了，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把语文书拿出来。”
林初霁刚转学过来，自然没课本，只能从包里翻出一本笔记本。她的余光瞥了眼身旁的沈裴行，本想问问能不能一起看，可看他依旧伏在桌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全无听课的打算，只是执意要睡。话到了嘴边，就又被她咽了回去——因为她答应过沈裴衍，不打扰他睡觉的。
无奈之下，林初霁只能望着空白的笔记本，沉默地跟着听课，笔尖在纸上悬了许久，终究没落下一个字。
忽然，一本语文书从旁边推了过来，堪堪停在她的课桌边缘。林初霁微怔，侧头看去，只见沈裴衍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捏着书的一角，将书推到她面前，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没什么情绪。
她心里涌过一丝难以置信，又掺着几分犹豫，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缕烟：“这……是给我的吗？”
沈裴衍似乎听见了她的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没应声，只是又把书往她这边推了推，动作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初霁看着他这细微的动作，愣了愣，才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书的边缘，把书拉到自己面前，小声道了句：“谢谢……”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里带着点歉疚，“可是……如果我用了你的书，那你怎么办？”
沈裴衍闻言，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声线里还裹着几分散漫：“呵，这不是明摆着吗？老子不爱念书，给你这种好学生了得了。”
林初霁愣住了，心里暗自嘀咕：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个好学生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认真听课的模样？可是他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会注意到我在干什么，难道……
少女正出神，耳边又传来沈裴衍淡漠低沉的嗓音：“怎么，嫌老子用过？全新的，一个字没写，页都没翻过，送你了。”
林初霁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语气里满是惊诧：“嗯？真的吗？”
沈裴衍似乎被她这副样子磨得有些不耐烦，轻啧了一声，语气又冷了几分，带着惯有的桀骜：“啧，别问了，老子要睡觉了。我说送你，就送你，别打扰我。”
看着沈裴衍真的打算将书留给自己，少女心里像是揣了颗糖，笑靥在晨光里漾开，眉眼弯成了月牙，那抹清甜的笑意像是带着温软的力量，能揉碎人心底的冰棱，晃得人移不开眼。
沈裴衍的目光凝在她的笑脸上，片刻间，眼底的冷冽竟褪去几分，漫上了不易察觉的柔和。可他这丝柔软的情绪却只停留了一瞬，便被他迅速压了下去，他敛了眸，重新埋下头，将脸埋进臂弯里，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疏离，只留给林初霁一个线条冷硬的背影，再无半点回应，仿佛方才的动容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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