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凌晨三点十七分,雪还在下。
窗外的光被厚厚云层压成一片死灰,庭院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熄了。风卷着雪粒拍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用指甲轻轻刮着窗。
沈知意坐在床沿,左手攥着一条银链,右手搁在膝头,指尖微微发抖。
那条项链是苏晴送的。半个月前,她抱着一盒手工巧克力敲开她的门,笑着说:“知意,生日快乐。这朵兰花,是你母亲最爱的花吧?我特意挑的。”
当时她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现在她盯着那朵镂空的兰花吊坠,金属冷得渗进掌心。她突然笑了,无声地,嘴角一扯就放下了。笑完,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味,才发现牙咬得太紧。
台灯是冷白色的,照得离婚协议纸面发青。A4纸平摊在膝上,末尾那行“签名”空着,像一张等着被填满的嘴。
她低头看自己的名字——“沈知意”三个字印在打印体里,陌生得像是别人的名字。
三年了。
三年前她穿着大红旗袍,一个人从沈家老宅走出来,没有父亲相送,没有亲友簇拥,只有一辆黑色轿车等在门口。霍沉舟坐在里面,西装笔挺,目光直视前方,连车门都没替她打开。
她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去,膝盖并拢,双手交叠,一句话没说。
那天他只问了一句:“你签了婚前协议,清楚后果吗?”
她点头。
他说:“清楚就好。”
没有婚礼誓言,没有交换戒指,只有一纸合约和一场媒体通稿。霍氏集团联姻江南沈氏嫡女,强强联合,资本圈热议一时。
她曾以为,只要她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总有一天能换来他一句“知意,辛苦了”。
可今天,他带来了另一份协议。
不是婚书,是离婚。
她还没签。
但她知道,他不会让她逃。
挂钟滴答走着,秒针像刀片一样刮过寂静。她数到第七十三下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皮鞋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霍沉舟站在门口。
他穿着黑色长款呢大衣,肩头落满雪,眉骨上还沾着一粒没化的冰晶。进门后他没脱外套,也没开主灯,只是站在那儿,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确认它是否还在原位。
沈知意没动。
她甚至没抬头。
但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寸寸剥开她单薄的睡裙布料,落在她握着项链的手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地底钻出来:“你还不睡?”
她终于抬眼。
灯光照在他半边脸上,一边明亮,一边藏在阴影里。他下巴绷得很紧,喉结动了一下。
她问:“你有话要说,还是只想看我签字?”
他没回答。
而是走到桌前,抽出平板电脑,手指一点,屏幕亮起。
照片弹了出来。
她和一个男人并肩走在酒店走廊,她笑着说了什么,男人侧头看她,两人距离很近。时间是上个月十八号晚上十点四十三分,地点是上海半岛酒店。
她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这就是证据?”
“苏晴亲眼看见你们一起进酒店。”霍沉舟的声音没有起伏,“她说你当晚没回家。”
“我出差。”她声音很平,“你在董事会,我发过行程报备给你秘书。”
“她说是私会。”
“那你信她,还是信我?”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
霍沉舟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他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看清这张脸。
三年婚姻,他记得她穿旗袍的样子,记得她泡茶时手腕的弧度,记得她发烧到三十九度还坚持出席慈善晚宴,却从没记住她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看他。
可此刻,她坐在那儿,背脊挺直,眼神清亮,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忽然觉得胸口闷。
“证据在我手上。”他声音压低,“你要的是体面,还是全网热搜?”
她没躲。
反而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近他。
她比他矮很多,抬头时颈线拉出一道脆弱的弧。但她没退。
“霍沉舟。”她叫他名字,不是“先生”,不是“老公”,就叫他名字,“你有没有,哪怕一次,问过我一句?”
他没说话。
她继续:“你有没有打过电话问我为什么在酒店?有没有查过我的航班记录?有没有翻过我的工作邮件?”
她声音开始抖,但没停。
“你有没有,信过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眼底的水光。
那一瞬,霍沉舟想伸手。
不是打她,不是推她,是想碰她一下,哪怕只是扶住她摇晃的肩膀。
但他没动。
他不能。
他身后站着整个霍家,站着祖父冷如刀锋的训诫,站着苏晴哭着对他说“知意变了,她不再爱你了”的那个雨夜。
他只能站着,像一尊石像。
沈知意看着他,慢慢退后一步。
她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好。”她说,“我签。”
她转身,拿起桌上钢笔,笔尖悬在签名处。
手很稳。
可就在落笔前,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手中的项链。
那朵兰花。
她指尖一用力,扣开吊坠背面。
很小的一道缝隙,藏在里面的是一个微型摄像头,镜头朝外,金属外壳上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字母:**Made in Switzerland.**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
原来从半个月前,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被记录、传输、剪辑、准备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霍沉舟,声音轻得像梦呓:“所以……你从来就没打算听我说话,对吗?”
霍沉舟皱眉:“你说什么?”
她没回答。
而是将笔尖猛地划过食指。
血涌出来,一滴,两滴,落在纸上。
她扔掉笔,用染血的指尖,在“沈知意”三个字上,用力按下。
血印晕开,像一朵枯萎的花。
她低声说:“现在,干净了。”
然后她转身,走进衣帽间。
门关上之前,她留下一句话:“明天,我会搬出霍宅。账户、房产、股份,按协议处理。你想要的体面,我给你。”
霍沉舟站在原地,没拦。
他听见衣帽间传来窸窣声,是裙子滑过衣架的声音,是高跟鞋踩上地面的声音,是包链轻轻晃动的声音。
几分钟后,门开了。
她换了一身墨绿丝绒长裙,是她自己设计的。领口立裁,腰线收得极紧,裙摆拖地,像一片深夜的湖水。
他曾讥讽过这条裙子:“土气,不适合霍家主母。”
她没摘。
反而戴上了母亲留下的珍珠耳坠,一头黑发挽成髻,只插一支玉簪。
她提着一只小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
距离很近。
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那是她惯用的护手霜味道。近到他能看见她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像一粒被遗忘的泪。
她没看他。
裙摆扫过地毯,发出沙沙的响,像蛇爬过枯叶。
他忽然开口:“你非走不可?”
她脚步一顿。
没回头。
“你留我,是为了再看一遍‘出轨’视频吗?”她声音很轻,“还是等我跪下来求你?”
他喉咙动了动。
“我不是……”
“你信过我吗?”她打断他,“霍沉舟,你有没有,哪怕一次,信过我?”
他没回答。
她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雪下得更大了。
霍沉舟站在窗前,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踏入庭院。风卷着雪扑在她身上,她没撑伞,也没回头。绿色长裙在雪中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渐渐被白色吞没。
他抓起桌上的照片,一张张撕。
可越撕越乱。
那些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闪现——她发烧时他守在床边喂药,她第一次主持霍家家宴时紧张得手抖,她悄悄把母亲遗照摆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他明明看到了,却从未阻止。
他还记得去年冬天,她梦见母亲去世,半夜惊醒,哭着抓住他的手臂。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小孩。
可第二天,他照样在董事会上否决了她提出的公益项目。
他说:“霍家不做赔钱买卖。”
现在他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最后一张照片。
是他和她在婚礼上的合影。
她笑得眼睛弯起来,他站得笔直,眼神却飘向别处。
他忽然用力,将照片捏成一团。
指节发白,手在抖。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某种东西狠狠咽回去。
可眼角还是湿了。
一滴,落在手背上,混着雪水,凉得刺骨。
他没擦。
就那么站着,看着庭院里那串脚印,被新雪一点点覆盖,直到什么也不剩。
与此同时,城东一栋老旧公寓里。
林晚舟坐在电脑前,屏幕蓝光映在她脸上。她刚结束一场跨国心理干预会议,正准备睡觉,却发现手机有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沈知意的。
她皱眉,回拨过去。
无人接听。
她又打开私人加密数据库,调出最近一周苏晴的通讯记录。
眉头越皱越紧。
“境外IP……瑞士服务器……加密传输……”她喃喃自语,“这娘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点开一段音频分析图谱,放大波形。
“这个频率……是微型摄像头的数据回传信号。她装在项链里?”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知意,你千万别做傻事……”
霍宅地下车库。
沈知意拖着行李箱走向那辆她自己买的二手奥迪。这是她嫁入霍家三年,唯一没用霍家一分钱的东西。
她刚打开车门,手机响了。
是林晚舟。
她盯着屏幕,没接。
雪花落在屏幕上,融化成水珠,像眼泪。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坐进驾驶座。
发动引擎。
暖气缓缓升起,车内渐渐有了温度。
她看着后视镜里那栋灯火通明的霍宅主楼,看了很久。
然后挂挡,踩油门。
车子缓缓驶出庭院,碾过积雪,驶向大门。
门卫认出她,没拦,只是低头敬礼。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开出小区,汇入空荡的街道。
雪还在下。
路灯昏黄,照得路面一片模糊。
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摸了摸耳后的痣。
那里曾经,被他吻过一次。
是她生日那天,他喝多了,迷迷糊糊把她抱进房间,嘴唇贴上去,轻得像羽毛。
第二天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也装。
可她记得。
记得他呼吸的温度,记得他手指穿过她发间的触感,记得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也不敢问。
现在她开着车,穿过整座城市,穿过风雪,穿过过去三年每一寸沉默的时光。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头。
霍宅主卧。
霍沉舟仍站在窗前。
手里那团照片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忽然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盒。
打开。
里面是一叠信。
全是她写的。
不是情书,是日常琐事。
“今天霍爷爷咳嗽了,我炖了梨汤送去,他喝了半碗。”
“你西装第三颗扣子松了,我缝好了,放你衣柜第二格。”
“天气转凉,我给你买了条新围巾,驼色,你说你喜欢。”
他一封封看着,手指颤抖。
最后抽出一张照片——是她蹲在花园里逗猫,阳光洒在她脸上,笑得像个孩子。
他记得那天,他从窗口看见她,本想下去,却接到苏晴电话,说“霍老太爷觉得她不够稳重,不适合当霍家主母”。
他转身走了。
现在他跪在地上,抱着那盒东西,像抱着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梦。
手机突然响了。
是助理。
“霍总,苏小姐刚才联系瑞士方面,确认数据已全部清除。”
他猛地抬头,眼神骤冷。
“哪个苏小姐?”
“苏晴小姐。”
他沉默三秒,缓缓开口:“查她三个月内的所有通话、转账、出行记录。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哑得不像话。
“把那条项链,给我找回来。”
特写镜头回到床上。
那条银链静静躺在床单上,兰花吊坠朝上,内部微光一闪,随即彻底熄灭。
画外音响起,是林晚舟的语音留言,自动播放:
“知意,接电话!我查到苏晴最近频繁联系境外IP,她根本不是帮你,是在监控你!那条项链有问题!你快……”
留言戛然而止。
风雪吞没庭院,霍宅恢复死寂。
桌上那张染血的离婚协议静静躺着,像一场葬礼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