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尚未开始，世界尚称人间。）
林默后来回想，发现所有故事其实都始于同一阵刹车声。
那声音像有人把夜空撕下一长条，带着铁锈味的尖啸，从马路尽头一路拖到他脚边。他站在十字路口，伞沿滴着水，红灯在雨幕里晕开一滩腥甜的光。手机贴在耳侧，听筒里传来苏母嘶哑的尾音——
“……小晚她，可能回不来了。”
他没能回答，因为下一秒，世界被两束白炽灯劈成两半。货车灯像某种审判的瞳孔，在雨丝里骤然放大。林默只来得及看清车牌上晃动的“B-404”，身体便先于意识被抛出去。伞面翻折，骨骼发出一连串类似积木倒塌的脆响。时间忽然变得粘稠，他看见自己影子的轮廓贴在地面，被车轮碾得四分五裂，却仍固执地朝前方伸长——像要抓住什么根本抓不住的东西。
疼痛延迟了五秒才抵达神经。他躺在温热的积水里，雨水与血珠一起浮在视网膜上，荡出一层淡粉色的滤镜。滤镜里出现苏晚的脸：十六岁的她，额前刘海被夏夜烟火照出碎金，她冲他伸手，说“林默，逃跑吧，我们一起”。那幅画面像一张被水晕开的旧底片，边缘不断溶解，却迟迟不肯彻底消失。
“……原来死前真的会跑马灯。”他自嘲地咳出一口血泡，感觉心跳正被某种巨大的齿轮一点点碾碎。黑暗涌上来之前，他听见很轻的“咔嗒”一声——像有人替世界上了锁。
然后，灯灭了。
……
再睁眼，是医院天花板。惨白的日光灯管把空气切成薄片，他漂浮其间，像一尾被捞出水面的鱼。护士的声音隔着雾传来：“病人瞳孔对光反射微弱，准备第二轮电击。”电流穿过胸腔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灵魂被震出体外，悬在上方冷冷俯视：那张脸苍白、陌生，眉骨处还沾着未洗净的沥青，像被谁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
医生们围着“破布娃娃”忙碌，而他被某种更强大的引力拽向更黑的深处。坠落的途中，耳边响起机械女声——
“检测到适配者，编号B-404-07，副本载入中。”
“核心关键词：绝望；Boss关键词：Su Wan。”
“副本第一层‘锈都’，倒计时三、二、一——”
他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嘴。身体被拆解成一串0与1，像雪片落入沸腾的机油。最后一眼，他看见心电监护仪上的绿线拉成笔直，发出长而单调的“滴——”。那声音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开了某扇他从未注意过的门。
门后，是雨，是血，是永不熄灭的路灯——
也是苏晚最后一次对他笑的残影。
……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存档被按下暂停。
急诊室外，苏母攥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林默的未接来电。她抬头望向走廊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却隐约响起少女轻声的叹息。监控摄像头里，原本躺在担架上的林默忽然变成一团雪花噪点，三秒后恢复——尸体仍保持原状，只是左手无名指多了一圈淡粉色胎记，与苏晚腰间的那枚，形状分毫不差。
无人察觉。时间继续流动，医生宣布死亡时间为00:44。暴雨冲刷路口，货车司机被交警带走，脚印与血迹一起被水流稀释。唯有十字路口的监控探头，在雨幕里悄悄闪烁红光，像某种巨兽的瞳孔，静静记录每一次“意外”——也静静等待下一个适配者。
而林默，已抵达副本第一层：锈都。
他站在断裂的铁桥中央，天空像被撕开的罐头盒，边缘滴落粘稠的黑色雨。脚下铁轨布满暗红铁锈，远处传来巨型齿轮咬合的轰鸣。机械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诡异的温柔——
“欢迎回家，林默。”
“本次副本目标：在绝望中找回‘她’，或永远成为绝望本身。”
“温馨提示：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他低头，看见掌心躺着那枚在车祸现场出现的伞骨碎片，金属边缘被血磨得发亮，像一面扭曲的镜子。镜里映出他的眼睛，也映出苏晚的倒影——她站在铁桥尽头，白衣被风吹得鼓起，像一朵不肯落地的烟火。
林默握紧碎片，指节泛白。雨更大了，落在脸上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那是苏晚常用的柠檬草味，曾在他每一个被寄养的夜里，偷偷塞进他枕边的安慰。
“……原来你连雨都要模仿她。”他喃喃，抬步朝铁桥尽头走去。第一步踏出，铁锈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脆响；第二步，他听见自己心跳与远处齿轮同步；第三步，雨滴忽然静止在空中，像被按下暂停键——世界屏息，等待玩家做出第一个选择。
林默没有停。他径直穿过静止的雨幕，掌心伞骨碎片越来越烫，最终烙进血肉，化作一圈淡粉色胎记。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确认：这不是梦，不是濒死幻觉，而是真实到令人作呕的「副本」——一个必须亲手杀死最爱之人才能离开的牢笼。
但他仍朝前走。因为前方有苏晚，因为他欠她一句“逃跑吧，我们一起”，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除了她。
铁桥尽头，苏晚的幻象对他伸出手，唇形无声地说：
“林默，别回头。”
他于是没有回头。身后，现实世界的心电监护仪拉成直线；身前，副本的齿轮开始转动。雨重新落下，带着铁锈与柠檬草混合的味道，冲刷掉他最后一丝犹豫。
第一章，在雨声与心跳的交错里结束。
故事，正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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