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的风,终年裹挟着细碎的曼珠沙华花瓣,绯红如血,铺就了三界最绵长的黄泉路。元湘薇的魂魄沉入地府时,并未如寻常亡魂般失了神智,她的灵识清明,眉眼间还带着生前心怀天下的温润。阎罗怜她一生积善,又因她与彼岸花海有着冥冥中的羁绊,便封了她做这彼岸花神,守着这忘川两岸的灼灼芳华。
四任夫君的魂魄,竟也循着她的气息而来。他们不求位列仙班,不贪地府官职,只愿卸下前世的身份,化作花海旁的四道身影,陪她看朝朝暮暮的花开叶落。元湘薇坐在忘川边的青石上,指尖拂过花瓣时,眼底总会掠过一丝怅然——这彼岸花海虽美,却太过寂寥,她一生惯了为万民奔波,这般无所事事的日子,竟让她生出几分空落。
这份空落,被她与第四任夫君齐诡的儿子齐烬看在眼里。齐烬自小便是最懂母亲的人,他知晓元湘薇那颗装着万民福祉的心,断断耐不住地府的清闲。他在禁库中翻寻了三日三夜,最终选中了两样至宝——那是禁库中最神秘的十二亿种蛊,以及能引渡亡灵的彼岸花灯。
十二亿种蛊,每种都藏着世间最幽深的执念。它们非是害人的毒物,反是勘破心魔的引路灯。种下蛊者,能在幻境中直面内心最迫切的渴望,待心愿“实现”后,方能窥见执念尽头的荒芜——或是求名者得盛名后身陷囹圄,或是求财者拥万贯后孑然一身,或是求爱者得厮守后相看两厌。而那彼岸花灯,灯芯是用彼岸花瓣糅合忘川水凝成,灯影摇曳时,能唤醒亡魂尘封的前世记忆,让他们看清前因后果,明白所有的执念,不过是轮回中的一场空。
齐烬捧着这两样至宝,踏过漫漫黄泉路,走到母亲面前。他身形挺拔,眉眼间有着齐诡的桀骜,却也藏着元湘薇的温柔。“娘,”他声音低沉,将蛊虫与花灯递到元湘薇手边,“您一生都在为旁人奔波,如今到了地府,也该有件能让您挂心的事。这十二亿种蛊,能渡亡灵的执念;这彼岸花灯,能引他们看清前尘。您若用它们在此间做点事,定能让这忘川之上,少些痴缠,多些释然。”
元湘薇垂眸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十二亿只蛊虫被封印在一个剔透的玉瓶中,瓶身刻着细密的符文,隐隐有微光流转;那彼岸花灯,灯盏是血色的琉璃,灯杆是千年阴沉木,轻轻一晃,便有细碎的光晕洒落在花瓣上。她抬眼看向儿子,眼底渐渐漫起笑意,那笑意里,是欣慰,是动容,亦是了然。
“我的烬儿,果然最懂娘的心。”她伸手接过玉瓶与花灯,指尖触碰到灯杆的瞬间,便有一股温润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她知道,这两样东西,便是她在冥府安身立命的根基,是她往后岁月里,最值得托付的事。
自那以后,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里,便多了一道忙碌的身影。元湘薇每日提着彼岸花灯,缓步走在黄泉路上。遇见徘徊不前的亡魂,她便点亮花灯,让灯影映出他们的前世——是寒窗苦读却名落孙山的书生,是守着空闺望穿秋水的女子,是征战沙场未能归乡的将士。
当亡魂在灯影中看清前尘因果,看清自己执念的来处与去处时,元湘薇便会取出一只玉瓶,将蛊虫种入他们的魂识之中。幻境里,书生金榜题名,却发现官场黑暗,终其一生都在勾心斗角中耗尽心力;女子等回了良人,却发现他早已变心,相守不过是貌合神离的煎熬;将士得胜归来,却见家园荒芜,亲人已逝,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
幻境消散时,亡魂们往往会站在花海旁,久久无言。他们脸上的痛苦与不甘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平静。元湘薇便会轻声道:“执念尽头,未必是圆满;心愿得偿,也未必是欢喜。放下吧,前方的轮回,才有新的可能。”
十二亿种蛊,渡十二亿种执念;一盏彼岸花灯,引十二亿缕亡魂。元湘薇的身影,穿梭在绯红的花海与朦胧的灯影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任夫君默默陪在她身边,有时帮她整理玉瓶,有时替她提着花灯,看着她眉眼间的空落被充实取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如这彼岸花海般,灼灼生辉。
忘川的风,依旧裹挟着花瓣拂过黄泉路。只是如今的风里,少了几分亡魂的悲泣,多了几分释然的叹息。元湘薇站在花灯下,看着又一位亡魂放下执念,转身走向轮回之门。她抬眼望向天际,仿佛看到了人间的万家灯火,看到了她一生守护的万民,眉眼间满是温柔。
原来,心怀天下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哪怕是在这幽冥地府,哪怕是守着一片彼岸花,只要能为众生做点什么,便已是此生最大的圆满。而那十二亿只蛊,那一盏彼岸花灯,便是她在忘川之上,写给万民,写给轮回,最温柔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