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的香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起，缠绕着梁上悬着的鎏金蟠龙灯。太后指尖捻着一串东珠佛珠，目光落在襁褓中那个皱巴巴的女婴脸上，声音轻得像落雪：“就叫姜稚鱼吧。”
女婴的睫毛颤了颤，仿佛应了这名字。皇上站在一旁，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他沉声道：“既由母后赐名，便封谨稚公主吧。”
皇后端坐在锦凳上，凤钗上的明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她看着襁褓里的婴孩，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垂眸道：“谢母后，谢陛下。”
这一年，大皇子姜不时三岁，刚学会稳稳地踩着金砖走路；二皇子姜守铭两岁，还在奶娘怀里含着手指；三皇子姜在乱刚满周岁，连“父皇”都喊得含糊。他们被乳母抱来见这位新来的妹妹时，姜不时踮着脚想摸她的脸，却被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轻轻拦住：“大殿下，公主还小呢。”
姜稚鱼的名字，像一道无形的符咒，被圈在了极小的范围里。除了皇上、太后、皇后，三个尚不懂事的皇子，便只有宫里伺候了三代人的老隶——比如掌事太监李德全，比如皇后宫里的张嬷嬷，再比如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老侍卫统领周瑞。
宫人们只知道，皇后五年前曾诞下一位公主，名唤姜知遇，封为尚遇公主。那才是真正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皇上为她在御花园里修了琉璃暖房，养着西域进贡的七彩鸟；太后亲手为她缝制虎头鞋，针脚里全是疼惜；三个哥哥更是天天围着她转，姜不时会把太傅奖励的玉佩塞给她玩，姜守铭会奶声奶气地念诗给她听，连最调皮的姜在乱，见了她都要收敛三分。
可这份宠爱，在姜知遇三岁半那年戛然而止。
那天是仲夏，御花园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乳母说，公主只是蹲在池边想摘片荷叶，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整个皇宫都翻了天。皇上命人抽干了池塘的水，淤泥都被一寸寸筛过，连池底的鹅卵石都数了三遍，别说公主的身影，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侍卫们搜遍了皇宫的角角落落，假山后、花丛里、宫殿的梁上，甚至掘开了御花园里新栽的玉兰树，都一无所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姜知遇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凭空消失了。
皇上为此罢朝三日，龙椅上的龙涎香第一次染上了浓重的苦涩。太后把自己关在慈宁宫，佛珠捻断了三串。皇后大病一场，原本温润的眼眸里，从此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三个皇子也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姜不时不再追着太监要糖吃，姜守铭念诗时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郁，姜在乱更是许久没再笑过。
而姜稚鱼，就在这份沉甸甸的沉默里，一天天长大了。
她住的偏殿比不得尚遇公主曾经的宫殿华丽，陈设简单，连窗棂上的雕花都是最朴素的样式。宫人们对她总是恭谨的，却少了那份对尚遇公主的亲昵。她知道自己有个名字叫姜稚鱼，却只能在皇上、太后和家人面前被这样称呼，在外人面前，她永远是“谨稚公主”。
她见过姜知遇的画像。那是在皇后的寝宫里，画像藏在妆奁最底层，画中女童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袄裙，眉眼弯弯，手里还抓着半块桂花糕，活脱脱一个娇憨的小仙子。皇后偶尔会对着画像发呆，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嘴里喃喃着：“知遇，我的知遇……”
姜稚鱼从不问那是谁。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皇后的眼泪落在画像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三个哥哥对她很好，却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客气。姜不时会把自己读过的书借给她，却很少像小时候对知遇那样，把她扛在肩上；姜守铭会教她弹琴，却从不似对知遇那般，允许她在琴上乱按；姜在乱会送她亲手雕刻的木簪，却再也没像逗知遇那样，故意把她逗哭再笨拙地哄好。
她像一株长在阴影里的兰草，安静地汲取着阳光，却也清楚地知道，那阳光的源头，或许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十六岁那年，姜稚鱼及笄了。按照规矩，该为她物色驸马了。可宫里却异常安静，皇上没提，太后也没说，连皇后都只是给她送了一套新做的首饰，便再无下文。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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