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顺提笔,伏案在一石头桌上,他轻轻咬着笔头左思右想好一会儿,才想好要写一些什么比较高级。
开头是这样的,漠城的山很多,愈发凛冽的寒冬就像一张被天仙撒的网,朦朦胧胧铺在这座城。挣扎之间浮出河岸,然后我就张嘴一呼一吸喘着,感受晓风呼啸而过带来的冷飕。
太阳缓慢落下,接近下昼。我罕见拒绝了离宇亭同行的邀请,心里带着一股烦闷,胡乱收拾好东西下了山。说实话吧,能干这个工作已经是走大运,平时爬山与山间打交道,拿的工钱也多,只有少数几个缺点罢了。
春明川什么缺点?
分队小组里的后生春小弟吸着鼻涕问话,腿一瘸一拐跟在身后。看到他这样,我不免想到上次差点栽在山里的经历。
容易死呗,死在山沟沟里还不能给收尸呢,烦躁的甩甩头,我有些恼火的指着他明显还在冒着血的腿说
符顺你说你娇生惯养的来干这个干嘛?过了明儿咱就得进深山了,到时候可别拖累整个进度
这样子进山绝对会死,符顺还是挺舍不得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后生仔的。
这小子应该是吸够了鼻涕,因为风几乎要合起来的眼睛眯着,翠绿色的眼珠子被包在眼皮下看不见了,他摆摆手说肯定不会,顺哥你别担心。
以上是今天符顺要写进日记的内容,合上本子趴伏在石头桌上,盯着打在本子上的阳光发呆,封面上面是很老套的卡通人物,边角已经泛黄,里面也不全是日记,有涂鸦也有乱七八糟的算式。
日进晏晡时,符顺已经下山用几个钢蹦买了泡面,他捧着摁在怀里取暖,随意找了个公园。
冬季的天总是暗得快,符顺实在是没地方去,只好先找了公共厕所门口坐着。厕所昏黄的灯光照的那桶泡面橙红,他用小叉子卷起热腾的面条,早就冻得苍白的嘴唇张开吐出热气吹着,然后一咕噜包进嘴里细细咀嚼,好似品尝人间仙品。
转身从背包里掏出日记本,符顺就着灯光一边接着上一个内容写日记,一边吃着晚饭。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到厚衣的簌簌声。
我正吃着面条,吸面条的动作因为突然的异响定住,一个极长的影子从后一点一点盖过我,难道说漠城还有厕所的隐规矩吗?像什么不准天黑时独自一人蹲在厕所门口,不然厕所神要来收我之类的怪谈,哦想想是日本那边的花子君也说不定。
身后那人明显是察觉到我发现了,从衣兜里快速掏出东西,速度很快,传来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按照我职高的经验指定是要被捅刀子了。
求生欲让符顺猛地回头,扭转身体想要避开脆弱部位,结果刀刺入身体的“噗呲”转变为因力气过大手指点在额头上的“砰”一声。
符顺尽力睁大眼睛想要看那人的样子,但是黄色的文符紧紧贴在额头,垂下来挡住了视线。那人开始说话了,声音连带着呼吸微弱颤抖,又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调侃
子车甫昭建国后不许成精啊,所以就算你现在能动也不准动!
那缕清香肥皂味钻进鼻腔,混着漠城没有的记忆深处的味,职高小卖部几个钢蹦一块的皂香。符顺本来要爆起的身躯一僵,某个熟悉的名字像鱼刺卡在喉咙里,符顺久违的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符顺子车甫昭?老大……是你吗?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还有身上传来的肥皂气息让符顺非常肯定,这人就是职高时的校霸,可能是因为出社会太久没见的原因,两个人一时间没认出对方,甚至可能把符顺当做哪个孤魂野鬼了。
子车甫昭的呼吸明显一滞,抬起手将符顺脸上那碍眼的符用力掀开,漠城的冻粒附着在脸上,将他的不可置信清晰的传达到符顺眼里,因为震惊而扑朔的睫毛让他无端想到振翅的黑蝶。
子车甫昭顺子?……你他妈怎么会在这,这里离你那可不是隔一两座山那么简单。
发现不是女鬼,子车甫昭安心得将符纸一把扯下,符顺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对方转而将地上的泡面薅起开始吃……那是我的面,符顺眼巴巴的看着泡面快速见底。
符顺老大我这不是谋工作嘛,这探山队缺人,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去面试了,唉……这不,人家朱老板好心啊,见我可怜直接让我进了
朱耀星是漠城的有钱人呐,他们这个队伍也是朱老板一手资助的。
吃了口热乎的,子车甫昭心情明显好了不少,端着纸桐桶抿最后一口汤汁。
子车甫昭你运气不错啊,我前段时间还在厂里打工,现在是想着赚点外快,才受人委托来到漠城
然后拍拍顺子的脑瓜,站起身走进林子中,在消失到黑暗前回头看一眼符顺,挥挥手以作告别。
符顺拿着日记,对方模糊的背影让他有一瞬间的愣神,道别的讨好话语梗在喉咙里。
高中时家里没钱,母亲因为生活压力过大而上吊。身为老大的子车甫昭也总是看不惯他佝偻着背,带着羸弱的身体畏畏缩缩的样子。
因为太过瘦弱所以经常被别人堵在小巷里欺负,到最后竟然还有个神经病想扒他裤子,当时符顺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去垂死挣扎,他还隐隐有着一丝可怜的自尊,在混乱中哭着喊着去捶打那些哈哈大笑的人。
到最后也没真被扒掉裤子,不是说被谁好心救了,只是正巧子车甫昭放学路过这里,那些人就这么放过了顺子,逃也匆匆离开。
就这么离开了……因为那个人吗?符顺不可置信捂着脸上鼓起的包,看向站在小巷口的子车甫昭。
那个人嘴里叼根草,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从头到尾观看了一部分暴力过程,可能是觉得符顺脸红肿得不行,头发乱糟糟。黑色的发丝混着黑红血液像水里难看的黑草,那副震惊又滑稽的样子戳中了子车甫昭的某个点,他哈哈大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符顺只觉得心里松动缓和很多,那个人只要不面无表情就好,只要有一点表情……只要一点,他也就能心里有点底。
符顺大,大哥……我这样子真是让您见丑了,那个……能不能就是……能不能就是呃?帮帮我吧,求求您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刚刚那样的场面!
符顺连滚带爬的过去,似乎是怕这人不同意或者什么话都不说直接离去,他干脆不要命的抱住了对方的裤腿哽咽的继续说着话。
手把裤子攥得发皱,符顺吸吸鼻涕发现这样子不太好,于是又松点力气期期艾艾的扯着一点点衣料,等待许久也不见有回应,他眨眨干涩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朦胧间听到男人笑了,一阵风裹着沙粒吹进小巷,一颗沙子堪堪擦过顺子的眼角,却像打开永远不停息向东流的一江春水。
符顺缓缓松开拽着裤脚的手,头低低的歪着垂下,身体鼓起一个弯曲的弧度,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这是哭了。
那个人又说话了,符顺听不清楚,他自顾自的哭着,然后就被抓着手提起来,他委屈的呜出声音又被抓着下巴抬起脸,带着厚茧的炙热大手抹开符顺脸上混着眼泪、血液、鼻涕各种杂七杂八的污浊液体。
子车甫昭叫你抬头呢,听不懂人话?还是委屈哭的忘我了?啧啧啧还怪可怜。
子车甫昭上手将东西全部抹干净后,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番符顺苍白的脸颊,斑斑点点红麻子分布在脸颊上显得廉价,痛苦之中又有一点诡异的情调。
唉,就当收来个狗腿子吧,子车甫昭向身后挥挥手,符顺就被突然出现的人像架着破布娃娃一样架了起来,那个人他到是知道一点,眼睛总是弯弯的眯起来,嘴角也总是若有若无的勾起,常年挂个眼镜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摆POSE,在一众人里也算是清秀的。
卢秘笑眯眯的看着一脸迷茫被提起来的人,嘴里念
卢秘哎哟伤的真重啊,你好像是叫顺子对吧?我叫卢秘,我带你去医务室呀
符顺抬头看了一眼卢秘,最后又看向子车甫昭,他抽搐着嘴角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喊了一嘴
符顺老大……谢谢您
自此以后只要子车甫昭像训狗一样吹声口哨,符顺就会风雨无阻的来到老大身边,子车夸一句好狗,再塞几个钱票子,让符顺去买饮料过来,剩下的钱全归符顺了。怎么不算再生父母呢,那时约着几个狐朋狗友去小卖部,符顺总会落到最后面,眼睛跟定了追踪器一样,注视着对方决绝又模糊的背影。
那时的符顺总以为世界再大,落下的辛酸与泪总能够被老大稳稳的接住。从高中毕业后,他就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自己总得谋个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