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胃痉挛的疼意是跟着台风的湿气一起渗进来的。

我蜷在出租车后座，指尖抵着胃腹最疼的那块软肉，听着李唐在驾驶座上压低声音抱怨经费的事。补牙的钱、小满的学费、丁美兮那些没说出口的埋怨，像一堆浸了水的稻草，压得他声音里都带着潮乎乎的疲惫。我扯了扯嘴角，想笑，胃里却猛地一阵抽痛，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经费的事，我比你急。”我缓过那股劲，声音听不出半点异样，“幺鸡卷走的不只是钱，是咱们在厦州的根。他要是落在国安手里，你女儿的学费，你老婆的香水，都得变成子弹，打穿咱们的脑袋。”

李唐的脊背僵了一下。我知道他听懂了。十八年的潜伏，让他把自己活成了厦州街头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会为了补牙钱犹豫，会在妻子埋怨时沉默，却忘了自己骨子里还是枚棋子——一枚稍有不慎，就会连带着整盘棋覆灭的棋子。

我让他关了行车记录仪。这是规矩，也是保护。我是新的上线，是接替幺鸡的“手”，但这只手不能暴露在任何镜头里。U盘的事是个意外，台风搅乱了一切，那个带着核电站照片的蠢货死得太不是时候，把国安的注意力全引到了西西小镇的超市。

出租车驶过被台风刮得七零八落的街道，商铺的卷闸门紧闭，只有零星几家便利店亮着昏黄的灯。我胃里的疼又犯了，这次更凶，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我从口袋里摸出常备的胃药，干咽了两片，药片的苦涩在喉咙里散开，却压不住那股从腹腔蔓延到四肢的寒意。

李唐按照我给的地址送U盘，他不知道收件人是谁，也不知道U盘里的内容。这很好，棋子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在网吧的储物柜里放了名片，也放了一颗看不见的炸弹——只要国安查到超市，查到储物柜，查到李唐，这颗炸弹就会随时引爆。

但我算错了台风。

那个蠢货的猝死，让U盘落到了段迎九手里。我在酒吧的洗手间里，看着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点，胃里的疼和心里的烦躁搅在一起。国安的人已经盯上了那个负责传递U盘的机车男，他们动作很快，跟踪、制造车祸、审讯，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我坐在酒吧的阴影里，听着隔壁包厢里的猜拳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机车男是个小角色，段迎九看得没错，他撑不了多久。但他知道超市，知道储物柜，知道传递U盘的流程。一旦他开口，李唐就会暴露，丁美兮也会，甚至连我这个藏在幕后的“手”，都有可能被拽出来。

胃痉挛的疼让我额角渗出汗珠。我起身，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进洗手间。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疼痛。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十八年了，从幺鸡到我，换了一任又一任的执手人，这盘棋在厦州的棋盘上，下得越来越艰难。

手机响了，是李唐。他说丁美兮在跟女儿吵架，小满又跑出去了。我听着他声音里的无奈，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这些年，他们把自己活成了真正的夫妻，真正的父母，却忘了自己的身份。这种牵绊，是他们的软肋，也是我手里的筹码。

“看好你的女儿，”我对着电话说，声音冷得像台风天的雨，“国安已经查到超市了，接下来，他们会查每一个去过超市的人。你最好祈祷，那个机车男能撑得住。”

挂了电话，我走出酒吧。台风还没过去，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我摸出手机，给一个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清理尾巴。

胃里的疼又一次袭来，我弓着背，缓了很久。远处，警灯闪烁，国安的车正朝着修车厂的方向驶去。我知道，段迎九已经找到了那辆重型机车，找到了超市的发票。这盘棋，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是执手人，是这盘棋的手。棋子可以乱，可以慌，但手不能。我必须在国安找到李唐之前，找到幺鸡。必须在台风过去之前，清理掉所有的尾巴。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司机师傅操着闽南语，抱怨着台风天的生意不好。我靠在后座，闭上眼，任由胃里的疼意和窗外的风雨，将我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