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风砂还嵌在慕容池的骨缝里，箭毒的余孽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躺在慕容府暖阁的病榻上，脸色白得像宣纸，唇瓣却因毒火灼烧泛着不正常的殷红，指尖还攥着那枚凌霜亲手打磨的银梅花簪——这是他从边关拼死带回来的念想，簪头的梅花被他摩挲得发亮，沾着他指尖未干的药渍。
廊下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一个仆从连滚带爬地冲进暖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军！将军！凌姑娘她……她在梅林没了气息！”
“哐当”一声，慕容池攥着的银簪掉落在地，簪尖划过他的掌心，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他猛地撑起身，胸口的剧痛瞬间炸开，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里面搅，可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着仆从，眼底翻涌着不敢置信的疯狂：“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仆从的头埋得更低，声音里的哭腔几乎要溢出来：“是真的，将军！暗卫亲眼所见，凌姑娘倒在梅树下，浑身是血……已经没气了！”
“没气了……”慕容池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重重跌回床榻。他想起凌霜的两重人格，想起那个被恨意和爱意逼疯的恶鬼——那夜他毒发最凶，意识模糊间，只觉手腕一阵锐痛，睁眼便看见她红着眼，死死咬着他的腕骨，逼他把那碗苦得钻心的药喝下去，牙齿嵌进皮肉的力道，带着近乎毁灭的执拗；可转天主人格醒过来，只是隔着屏风淡淡问了句“将军身子可好些了”，语气客气得像个陌生人。 只有那个恶鬼，会不管不顾地守在他的病榻边，会为他哭红了眼，会把一颗心捧得滚烫，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主人格的凌霜，永远隔着一层疏离，眼底藏着萧景恒的影子，藏着他触不可及的遥远。
可不管是哪个她，都没了。
那个会为他熬三个通宵打磨簪子的凌霜，那个会嗔他偷喝梅酒的凌霜，那个会在他中箭时疯了似的扑过来的凌霜，再也不会回来了。
“噗——”一口黑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锦被上，像极了梅林里染血的落梅。箭毒瞬间翻涌，比边关中箭时还要猛烈，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凌霜的笑脸在脑海里盘旋——她歪着头，举着刚做好的银簪，笑着问他“慕容哥哥，好看吗”。
“好看……”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青烟，“霜儿……等我……”
他挣扎着伸出手，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银簪，指尖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意识像被潮水淹没，一点点下沉，他仿佛看见凌霜踏着满地落梅走来，恶鬼的模样，眉眼却温柔得不像话，她朝他伸出手，轻声唤他“慕容哥哥，我来接你了”。
他唇边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终于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暖阁里的药炉还在烧着，袅袅的青烟缠绕着帐幔，银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簪头的梅花沾着他的血，泛着凄冷的光。
府里的人乱作一团，太医匆匆赶来，搭脉的指尖刚触到慕容池的手腕，脸色就骤然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对着围拢的众人缓缓摇头，声音里满是悲恸：“将军他……旧毒攻心，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在梅树梢头。暖阁里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第二日清晨，天光破晓，慕容府的下人推开暖阁的门，看见慕容池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他的枕边，放着那枚沾血的银梅花簪，像是凌霜最后一次，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
梅林的霜还未化，慕容池终究是，追着他的霜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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