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三中，高三的硝烟味压过了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沉甸甸地悬在每一寸空气里。
开学第一天，Q抱着厚厚的新教材走进教室，比大多数同学高出小半个头的她，身形挺拔如窗外的白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原本散漫的目光，在触及她的瞬间，迅速凝聚、交汇，发酵成一种不言而喻的窥探和低语。
同桌凑过来，眼底是掩不住的兴奋：“Q，你还不知道吧？F暑假集训的时候，简直成了你的专属广播站！”
Q放下书，动作平稳，连睫毛都没多颤一下：“广播什么？”
“还能广播什么？到处跟人说你们那个联合实验多成功，说你逻辑多清晰，操作多精准，”同桌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压不住那股八卦的劲头，“还说……还说要是考砸了，就赖着你，给你打一辈子下手当补偿！”
周围传来几声心照不宣的轻笑。
Q只是抽出下节课要用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面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墨点。“她说话一向夸张。”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夸张？”前座的女生忍不住回头，“田径队的人可说了，F的手机屏保就是你俩在实验室的合照，训练累瘫了就看，说是能‘回血’！”
“啪嗒”一声轻响，Q手中的笔确实滚落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略显疏离的平静。只是无人看见的桌下，她的指尖微微收紧。
原来那些共同度过的、弥漫着化学试剂与寂静的深夜，那些因专注而偶尔碰撞的肩膀，那些昏黄灯光下交换的简短术语和确认眼神……并非她一人过度解读的隐秘心事。
F用她的方式，将它们变成了某种半公开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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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体育课，操场被秋日尚显炽热的阳光烘烤着。Q坐在远离跑道的树荫下，背靠树干，膝上摊着一本《高等物理习题精讲》。远处传来的训练口号声、哨声、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其中F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清晰可辨，指挥若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最后一组！速度提起来！没吃饭吗！”
Q的目光未曾离开书页，但那些铅字却似乎没能真正进入脑海。她能感知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红色跑道间穿梭，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训练中途短暂的休息时间，Q抬起眼，毫无意外地撞上了穿过半个操场直射而来的视线。F站在跑道边，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汗湿的额发贴在鬓角，目光却牢牢锁住她，嘴角勾起一个张扬的弧度，甚至举起水瓶朝她的方向随意地挥了挥。
Q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重新聚焦于书本，只是翻页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些许。
“Q！Q！”同桌用手肘碰她，难掩激动，“看，F过来了！”
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股带着热浪和蓬勃生命力的气息由远及近。阴影笼罩下来，F直接在她旁边的空地上坐下，毫不介意草屑沾上训练服。浓烈的运动后的热气扑面而来，汗水顺着她线条清晰的下颌滑落。
“这儿凉快吧？”F的声音有些喘，但笑意明亮。她随手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什么，递过来，“给。”
又是一颗裹着透明糖纸的柠檬糖，在她汗湿的掌心微微反光。
Q看着那颗糖，没有立刻去接。“训练带这个？”
“习惯了，”F的笑容不变，眼神却专注得有些烫人，“总觉得……你可能需要点甜的。”这话说得似乎随意，但其中包含的意味，在经历了开学初的流言发酵后，已无法用单纯的朋友关怀来界定。
周围的几个女生交换着兴奋的眼神，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响起。
Q终于伸手，拈起了那颗糖。糖纸在她干燥微凉的指尖显得有些滑腻。她没有立刻收起，也没有剥开，只是那样拿着，仿佛在研究糖纸的折光。
“对了，”F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抬头看着仍坐着的Q（这个角度让F需要微微仰视），“放学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Q抬眼，目光平静如水。
“到时候就知道了。”F眨了下眼，转身跑回烈日下的跑道，步伐轻盈而充满力量。
同桌几乎要按捺不住尖叫：“她真的……！Q，你准备怎么办？”
Q将那颗柠檬糖放进笔袋的夹层，合上书，站起身，挺拔的身高让同桌需要仰视。“什么怎么办？回教室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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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铃声撕破了校园的喧嚣。Q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书包，看着窗外的光线一点点变得柔和。教室里的人声渐渐散去，走廊里回荡着归心似箭的脚步声。
大约十五分钟后，教室门被推开。F已经换下了训练服，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半湿，带着清爽的皂角香气。她反手关上门，走到Q的课桌旁，没有靠坐，而是微微仰头看着站起身的Q，将一个透明的塑料盒放在了桌上。
盒子里整齐排列着数十颗柠檬糖。每一颗的糖纸上，都用清晰的黑色记号笔写着小字。
Q的指尖在盒盖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打开，取出了最上面的一颗。
糖纸上写着：【5月23日，雨。她没带伞，我们挤一把。她身上有实验室的味道。】
又一颗：【7月16日，晴。我的T恤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显得她更瘦了。不好，得让她多吃点。】
再一颗：【8月3日，深夜。加练完很累，但想起她还在等数据，就不累了。】
一颗，又一颗。简短的日期，朴素的句子，却像一把把细小的钥匙，试图撬开Q严防死守的心门。每一句都指向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珍藏在心的瞬间。
F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但微微紧绷的肩线暴露了她的紧张。她仰视着Q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脸，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在跑道上演练过无数次的话，终于冲口而出：
“暑假集训，每一天都很累，但每一天都想你。每次想得受不了，我就写一颗糖上。攒了这么多，就想在今天，全都给你。”
Q放下了糖，抬起眼。她的眼睛很黑，很沉，像深秋的潭水，但此刻映着窗外的余晖，似乎有了些许温度。她比F高出的那截身高，让此刻的她对F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俯视，但她的目光里没有居高临下，只有一种复杂的审视。
“Q，”F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决心，“我喜欢你。不是对朋友，也不是对搭档的那种。是想牵你的手，想抱你，想知道你所有心事，想参与你未来每一天的那种喜欢。”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远处隐约传来的篮球声、广播里的音乐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Q沉默着。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压迫感。F眼中的光芒，在她长久的沉默中，开始不安地闪烁。
然而，这一次，Q的沉默并非拒绝的前奏。
她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一步让原本就微妙的身高差更加明显——她几乎完全笼罩在F的上方。F下意识地微微后仰，却又固执地仰视着她，等待那个可能再次将她打入深渊的判决。
但Q没有推开那个糖盒，也没有说出冰冷的话语。
她只是缓缓地伸出手——那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托起了F的下巴。这个动作让F被迫更直接地迎上她的目光。
“F。”Q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你确定吗？”
F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一滞。她能感觉到Q指尖微凉的触感，能看到她眼中倒映着的、小小的自己。“我……”她吞咽了一下，“我确定。百分之百确定。”
Q凝视着她，那双总是冷静克制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犹豫，但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松动？
“高三了。”Q又说，但这次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而像是一种确认。
“我知道。”F急切地说，“我可以等，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我保证不会影响你——”
“不。”Q打断了她，托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确定，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F愣住了。她看着Q的眼睛，试图解读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警告？还是……某种她不敢奢望的应允？
“流言，压力，可能的阻碍，甚至高考失败的风险……”Q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空气里，“这些，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清楚了。”F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坚定得像淬过火的钢，“只要是你，我什么都不怕。”
Q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个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F捕捉到了——那是她认识Q以来，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温柔的表情。
“好。”Q说。
然后，在F还来不及反应这声“好”到底意味着什么时，Q做出了一个让F大脑瞬间空白的动作——她微微低下头，吻上了F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
这是一个短暂却清晰的吻，带着柠檬糖的微甜和Q身上特有的、冷静又干净的气息。
一触即分。
Q直起身，松开了托着F下巴的手。她的耳根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但表情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静，只有微微闪烁的眼神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这就是我的回答。”她说，声音比刚才更清晰，“我接受了。现在，你是我的了。”
F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雷击中。她的嘴唇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触感，脑子里一片轰鸣。几秒钟后，狂喜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全身，她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几乎要涌出泪来。
“Q，你——”她声音颤抖，想说什么，却被Q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但是，”Q的语气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有几条规矩。”
“你说！”F立刻站直，像接受命令的士兵，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Q。
“第一，高考前，公开场合保持适当距离，不做过界行为。”Q竖起一根手指，“第二，学习训练互不干扰，但可以互相督促。第三——”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F，“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你的成绩或训练，我会立刻终止这段关系。明白吗？”
“明白！”F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要溢出来，“我保证！我一定做到！我——”
就在这时，教室门突然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Q，你数学笔记借我——”大刘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僵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教室里的一幕：Q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地站在F面前，而F仰着头，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的、灿烂到可疑的笑容，眼眶甚至有些发红。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暧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最要命的是，Q缓缓转过了身。
她脸上没有任何慌乱或羞涩，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比大刘高出一截的身形此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眼神扫过来时，大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大刘。”Q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大刘打了个寒颤。
“啊……在！”大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正。
Q向前走了一步，身高的优势让她几乎是在俯视着大刘。“你刚才，”她慢条斯理地问，“看见什么了？”
大刘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看看Q，又看看站在Q身后、此刻正对他挤眉弄眼做抹脖子手势的F，大脑飞速运转。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他立刻大声说，“我就是来借笔记的！不对，我突然想起来我笔记好像带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等等。”Q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高，却让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大刘僵硬地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还有事吗，Q姐？”
Q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夕阳从她身后照进来，将她挺拔的身影拉得更长，几乎将大刘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今天放学后，”Q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平静得可怕，“教室里只有我在整理笔记。F同学只是来还我暑假借给她的实验资料。明白了吗？”
大刘猛点头：“明白！完全明白！就是这样的！”
“如果我在别处听到任何不一样的版本……”Q微微倾身，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进大刘耳朵里，“你下个月的数学小测、物理月考，还有期末的总评成绩……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大刘的脸瞬间白了。谁不知道Q是年级里各科老师的宠儿，学习委员，还是物理竞赛组的核心成员？她要是真想“照顾”一下谁的成绩……
“我发誓！”大刘举起三根手指，声音都变调了，“我今天就是来借笔记没借到！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谁乱说我跟谁急！”
Q直起身，淡淡地点了点头。“很好。笔记明天给你。”
“谢谢Q姐！那我先走了！”大刘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教室，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F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到Q身边，眼睛弯成了月牙：“哇，Q，你刚才好帅！简直像黑帮大姐大！”
Q瞥了她一眼，耳根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但表情依旧镇定。“必要的威慑而已。”她转过身，开始收拾书包，“流言能少一点是一点。”
F蹭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她：“那你刚才说的规矩……还作数吗？”
Q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面对F。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了F的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两人都轻轻颤了一下。
“作数。”Q说，声音很轻，却坚定，“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她顿了顿，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拂过F颊边一缕汗湿的碎发，“可以不用那么严格。”
F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星星。她反握住Q的手，用力点头：“嗯！”
“走吧。”Q松开手，背上书包，“送你到校门口。”
“好！”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投在走廊上，一高一矮，却奇异地和谐。
走到楼梯口时，F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Q的袖口：“那个糖……”
“我收下了。”Q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最开始F在操场上给她的柠檬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然后很自然地将糖纸折好，放回口袋。“很甜。”她说。
F看着她这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心里像被蜜糖浸透了。
走出教学楼时，操场上还有零星的人在活动。F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Q更紧地握住了。
“不是说要适当距离……”F小声提醒。
Q侧头看她，夕阳在她侧脸上镀了一层暖金色。“从明天开始。”她说，“今天，先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F愣了一秒，随即笑开了花。她用力回握Q的手，两人就这样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手牵着手，走出了校门。
走到分别的路口，F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明天见。”Q说。
“明天见！”F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的女朋友。”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但Q听清了。她的唇角再次弯起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嗯。”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看到F还站在原地，用力朝她挥手。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在F身上，将她整个人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Q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然后转身，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中。
那一晚，Q的日记本上，字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有力：
【9月5日，晴，暮色温柔。
她说喜欢我。
我没有再拒绝。
吻了她。很软，很甜。
大刘撞见了。恐吓了一下，应该能管住嘴。
定了规矩。高三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但手牵了，糖收了，人……也要了。
原来接受一份炽热的喜欢，是这样的感觉。
像冬夜里靠近一团火，明知可能灼伤，却还是贪恋那份温暖。
F，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
那就一起走下去吧。
走到我们能光明正大并肩的那一天。
——Q】
而城市的另一头，F正对着那颗被退回又终于被收下的柠檬糖傻笑，然后在日记本上写下飞扬的字迹：
【9月5日，晴，我恋爱了！
她亲我了！主动的！
她还恐吓大刘！帅呆了！
她说我是她的了！
虽然定了好多规矩……
但她的手好暖，糖纸她收起来了！
明天开始要更努力！
要配得上这么好的她！
Q，等我。
等我们都考上理想的学校。
等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全世界——
你是我的女朋友。
——F】
夜色渐深，两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未来的路还长，荆棘或许仍在，但至少此刻，她们握住了彼此的手，也握住了通往明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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