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说的“附近”,是穿过两条小巷后,一家灯火通明、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笔画,“陈记砂锅粥”变成了“东记砂锅米”,但门口摆着的几张小方桌几乎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粥香、炒菜的镬气和淡淡的啤酒味。
这与画廊里精致冷冽的氛围天差地别。林叙站在巷口,有些迟疑。他很少来这种喧闹的、人挤人的地方吃饭,通常都是外卖解决。
江野却已经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跟正在颠勺的老板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他扫了一眼,径直走向最里面角落一张靠墙的小桌,那里相对安静一些,头顶有一盏孤零零的灯泡。他把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油腻腻的塑封菜单扫了一眼。
林叙只好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外套也搭好,尽量避免碰到任何看起来不够干净的地方。
“吃什么?”江野把菜单推过来,言简意赅。
林叙看了一眼菜单上密密麻麻的字和油渍,有点眼花。“你、你点吧,我都可以。”
江野也没客气,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份招牌鲜虾干贝粥,又加了两份小炒和一瓶冰啤酒。点完菜,他靠回椅背,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次性筷筒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有点干。周围是食客们划拳聊天的嘈杂声,更衬得他们这桌安静得突兀。
林叙搜肠刮肚想找点话题,眼睛瞟到江野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关节处似乎有点泛红。“你的手……”他小声问,“画画的时候,是不是……姿势固定太久,不舒服?”
江野敲桌面的手指停住,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没事。”顿了顿,又补充,“以前训练留下的旧伤,偶尔会有点酸。”
“训练?田径?”林叙想起许明哲提过。
“嗯。短跑。”江野的回答依旧简短,但似乎没有不耐烦。
“那……为什么……”林叙想问为什么不练了,又觉得可能涉及隐私,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江野却好像明白他没问完的话。“伤了。膝盖。”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恢复不到比赛状态,就没必要继续了。”
林叙“哦”了一声,不知该接什么。他能感觉到江野语气里那一丝极淡的、被掩藏得很好的东西,或许是遗憾,或许是不甘。他看着江野垂下的睫毛,在昏黄灯光下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锋利,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时,粥和小炒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砂锅粥散发着浓郁的鲜香,炒菜镬气十足。江野拿起勺子,先给林叙盛了一碗,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很多次。
“谢、谢谢。”林叙有点受宠若惊。
“趁热吃。”江野自己盛了一碗,低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林叙也尝了一口。粥熬得绵密,虾肉Q弹,干贝鲜甜,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温暖的食物下肚,似乎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偶尔夹一筷子小炒,眼睛却忍不住瞟向对面的江野。
江野吃相并不粗鲁,但速度很快,带着一种运动员时期留下的利落感。他专注地对付着食物,眉头微微舒展,偶尔因为粥烫而轻轻吹气,薄唇微微嘟起的弧度,竟然有几分……孩子气。
林叙看得有点走神。这样的江野,和画室里那个动不动就炸毛、耳朵通红的模特,还有画廊里那个冷着脸隔绝人群的西装男,都不同。更放松,更真实,也更……让人移不开眼。
“看什么?”江野忽然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林叙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林叙一口粥差点呛到,慌忙低头,脸颊发热:“没、没什么……粥很好喝。”
江野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吃自己的。但他的耳根,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又隐约泛起一点可疑的红。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江野结了账,数额不大,林叙想AA,被江野一句“下次你请”堵了回来。
走出大排档,夜风更凉了。林叙抱着西装外套,看着前方江野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回去?”
“打车。”江野摸出手机。
“我……我也打车。”林叙说。其实他的旧公寓离这里不远,走路二十分钟,但他不想这么快分开……或者说,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独自走夜路和回到空荡公寓的失落。
两人站在路边等车。夜晚的街道车辆稀少,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同于之前的紧绷或尴尬,此刻的沉默里,多了点食物带来的暖意和并肩而立的微妙亲近感。
“那个……”林叙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是画廊里提供的薄荷糖,他顺手拿了几颗。“你要吗?”
江野看了一眼他摊开的手掌心,绿色的糖片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他伸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叙的掌心,带起一阵细微的、过电般的麻痒。林叙手指一颤,差点把糖抖掉。
江野似乎没察觉,拿了两颗,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起来。清凉的味道在夜晚的空气里散开一点点。
“你……”江野嚼着糖,忽然开口,目光望着空荡的马路对面,“下周二,画室见?”
“啊?嗯。”林叙点头,心里那点因为即将分别而升起的怅然,被这句话悄然抚平了一些。
车来了。是林叙叫的那辆先到。
林叙拉开车门,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江野说:“那……周二见。路上小心。”
江野站在路灯下,嘴里还含着糖,腮帮微微鼓起,点了点头。“嗯。”
林叙坐进车里,关上门。车子驶离的瞬间,他透过车窗回头看去。江野依旧站在原地,高大挺拔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手里拿着手机,似乎还在等车。夜风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转弯,再也看不见了,林叙才收回视线。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糖的清凉,和砂锅粥温暖的余味交织在一起。他靠在椅背上,感觉这一晚上像坐了一趟情绪过山车,此刻终于缓缓驶入站台,留下的是疲惫,却还有一丝奇异的、轻盈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