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强翻供后的一周,桂安市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市纪委的调查陷入僵局,万隆地产的账目经过层层包装,从表面看滴水不漏;罗广林和孙浩的行踪愈发谨慎,公开场合只谈工作,私下接触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那些曾与赵建国、陆绍军有过交集的老人,要么避而不见,要么三缄其口,仿佛都被无形的恐惧攥住了喉咙。
张严和李以颂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带着赵伟,一头扎进了市档案馆,试图从200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财政预算文件里找到蛛丝马迹。在堆积如山的旧文件中,李以颂发现了一份被遗忘的《立安区旧城改造项目审计报告》,报告里隐晦地提到“部分工程款项支付依据不足”,但审计结论却写着“基本符合规定”,签字人正是当时的市审计局局长——而这位局长,后来成了魏振宏的秘书。
“又是魏振宏。”张严将报告复印件折好放进公文包,“这条线不能断。”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联系了他们——市检察院检察长肖正钊。
肖正钊的办公室简朴得有些过分,除了满柜的法律书籍,只有一盆养了多年的文竹。他给张严和李以颂泡上茶,开门见山:“张书记,李书记,你们查的案子,我关注很久了。”
“肖检也在关注?”张严有些意外,这位检察长向来低调,很少参与纪委的案件。
“不是我关注,是陆绍军书记当年托我留意过。”肖正钊的眼神沉了下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2006年他去世前三天,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他出了意外,就把里面的东西收好,等合适的时机交给他信得过的人。这十五年,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安华小区的火起来,看到你们在查,我知道,时候到了。”
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和几份银行转账记录。照片上,罗广林、孙浩与沈万山在一个隐蔽的会所里举杯,旁边还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看轮廓很像年轻时的魏振宏。转账记录则清晰地显示,从2005年到2019年,沈万山控制的多家公司,向罗广林、孙浩及其家人的海外账户转入了近亿元资金。
“这些是……”李以颂的呼吸都屏住了。
“是他们官商勾结的铁证。”肖正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陆绍军当年不仅查到了补偿款挪用,还查到沈万山用低价拿地,再高价卖给政府做安置房,中间的差价被他们几人分了。2005年的火灾,就是因为有拆迁户发现了安置房质量问题,顺藤摸瓜查到了土地猫腻,才被灭口的。”
张严拿起那张有魏振宏身影的照片,指尖微微颤抖:“肖检,这些证据,你打算怎么用?”
“我已经整理成完整的案卷,准备明天召开全市政法系统案情通报会,公开部分证据,同时申请省检察院介入,对罗广林、孙浩等人立案侦查。”肖正钊的眼神异常坚定,“十五年了,陆书记的冤屈,该昭雪了;那些被掩盖的罪恶,也该见光了。”
张严心中涌起一阵敬佩。在桂安官场的浑水里,肖正钊能坚守十五年,守护着这份证据,这份勇气,绝非一般人能有。“需要纪委配合吗?”
“不用,你们继续查陆绍军案的细节,我们两边形成合力。”肖正钊将铁盒重新锁好,“明天上午九点,市检察院三楼会议室,欢迎张书记和李书记过来。”
离开检察院时,夕阳正将办公楼的玻璃幕墙染成金色,那枚悬挂在楼顶的检徽,在余晖中熠熠生辉。张严回头望了一眼,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不安。
“肖检这样直接摊牌,会不会太危险?”李以颂也察觉到了什么,“魏振宏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已经让陈国华安排警力,从今晚开始加强对肖检的保护。”张严拿出手机,“再给周锐打个电话,让他明天增派人手到检察院周围。”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张严接到了陈国华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张书记……肖检他……出事了。”
张严的心猛地一沉:“什么事?!”
“肖检在来检察院的路上,经过环城路时,被一辆失控的土方车撞了……当场身亡。”
“什么?!”张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土方车?失控?查清楚了吗?”
“交警已经到现场了,初步判断是……意外,但那辆土方车的司机跑了,车是套牌的。”陈国华的声音哽咽了,“我们在肖检的公文包里,找到了那份准备通报的案卷,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证据已备份,若我出事,速交省纪委’。”
张严挂了电话,眼前一阵发黑。他扶着办公桌,才勉强站稳。李以颂站在旁边,脸色惨白如纸:“肖检他……”
“不是意外。”张严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怒,“是谋杀。他们连检察院检察长都敢动,这群畜生!”
肖正钊遇刺的消息像一颗炸弹,瞬间在桂安市炸开。市委大院里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和流言四起。有人说肖正钊是被腐败分子灭口,有人说这是高层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还有人私下议论,说这是魏振宏在警告那些想翻案的人。
上午九点,原本应该召开案情通报会的检察院三楼会议室,空无一人。只有那枚挂在墙上的检徽,在阳光照耀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韦铭泽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看着被白布盖住的肖正钊遗体,这位向来沉稳的市委书记,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失态,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手背渗出血来:“查!给我彻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和幕后黑手揪出来!”
他转身抓住张严的手臂,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张严,肖检说他备份了证据,一定要找到!现在,只有你们能顶住了。”
“韦书记放心,我们绝不会退缩。”张严的声音坚定,可心里清楚,肖正钊的死,意味着对方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接下来的调查,会更加凶险。
市纪委立刻成立了专项小组,配合公安部门追查土方车的来源和司机的下落。周锐带着刑侦队不眠不休,调取了环城路沿途所有的监控录像,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加油站拍到了司机的侧脸——正是沈万山的贴身助理,高天虎。
“高天虎有多次暴力犯罪前科,是沈万山的头号打手。”周锐将照片放在张严面前,“我们排查了他的落脚点,发现他昨天下午就已经离开了桂安,很可能是畏罪潜逃。”
“沈万山呢?”
“万隆地产的人说他去外地考察了,联系不上。”
张严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头。肖正钊的死,高天虎的潜逃,沈万山的失踪,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果:对方在销毁证据,切断线索,企图将所有罪证都埋进坟墓。
“肖检说证据有备份,”李以颂突然开口,“他会备份在哪里?”
“家里?办公室?还是……”张严沉思片刻,突然想起肖正钊办公室那盆养了多年的文竹,“去肖检办公室,仔细搜查那盆文竹。”
周锐带着人立刻赶到检察院,小心翼翼地将文竹从花盆里拔出来,果然在盆底的泥土里,找到了一个微型U盘。
U盘里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仅有罗广林、孙浩与沈万山的完整贪腐证据链,还有一段陆绍军生前的录音。
录音里,陆绍军的声音急促而疲惫:“……魏振宏才是幕后黑手,他让罗广林动手……拆迁款只是冰山一角,他们还在做更大的买卖……我掌握了他们挪用社保基金的证据,明天就去省纪委……”
录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打断。
真相的轮廓,终于在血的代价下,清晰地浮现出来。
韦铭泽拿着U盘里的证据,连夜驱车赶往省城。在省委书记王以民的办公室里,他将所有证据摊开,声音带着沉痛:“王书记,桂安已经到了非彻底整治不可的地步了。肖正钊同志用生命换来的证据,我们不能辜负。”
王以民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材料,脸色凝重如铁。他沉默了很久,缓缓站起身,目光坚定:“韦铭泽同志,你做得对。桂安的问题,不是个案,是毒瘤,必须连根拔起。”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省纪委和省检察院的号码:“通知相关同志,立刻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桂安市的人事调整和案件查办工作。记住,要快,要狠,要彻底。”
挂了电话,王以民看向韦铭泽:“告诉张严他们,省里会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这一次,我们要让桂安的天,彻底亮起来。”
夜色深沉,省城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两位领导凝重的脸庞。而在桂安市,那枚沾染了鲜血的检徽,依然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位检察官的忠诚与牺牲,也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席卷全城的反腐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