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路比城区更黑,夜风卷着荒地里的潮气扑在车窗上,凝出一层薄薄的雾。杰克开着车,刻意避开沿途仅有的几个监控探头,车速压得很慢,胳膊上的伤被车身颠簸扯得阵阵发疼,渗血的纱布早和衣袖黏在了一起,他却只是时不时侧头瞟一眼副驾上的人,没分太多心神顾着自己的疼。
奈布靠在椅背上,止疼药的劲儿又浅了些,左肩的钝痛顺着神经往四肢百骸窜,他攥着膝头的衣角,脸色依旧泛白,却没再露出难忍的模样。窗外的树影歪歪扭扭往后退,远处零星亮着几户人家的灯,衬得这夜色更显偏僻。他听着杰克沉稳的呼吸声,心里的愧疚翻来覆去,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你那法医的活儿,怕是暂时做不了了。”
杰克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眼底没什么波澜:“本来就不是非做不可。”话虽这么说,那是他熬了多年才站稳的位置,更是他从前撑着熬过那些愧疚长夜的底气,如今为了藏住他,说丢就丢了。奈布抿着唇没再接话,心里的涩意更重,他何尝不知道杰克这话是在宽他的心。
车子又开了半个多小时,才拐进一条更窄的土路,路尽头藏着一间不起眼的小平房,是杰克早年置办的临时落脚处,偏僻又隐蔽,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停稳车后,杰克先下车绕到副驾,扶着奈布慢慢下来,夜里的露气重,踩在地上凉得刺骨,奈布刚站稳就打了个寒颤,杰克把自己身上没沾血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了他肩上。
小平房里落了点灰,却不算乱,角落里堆着些备用的被褥和日用品,还有个简易的医药箱。杰克扶着奈布坐在靠墙的旧沙发上,先转身拧开取暖器,橘黄的暖光慢慢散开,才又拎着医药箱走过来,蹲下身拆开奈布肩上松垮的纱布。
旧伤处的皮肤因为之前的牵扯泛着红,万幸没裂开新口,却依旧狰狞。杰克翻出碘伏和新的活血药膏,倒了点碘伏在棉片上,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可能有点疼,忍忍。”奈布点头,视线落在他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伸手想去帮他按住纱布,却被杰克抬手挡了:“先顾你,我的不碍事。”
药膏敷上去的温热感压下几分疼意,杰克指尖避开旧伤的硬疤,一点点按揉着周围僵紧的肌肉,奈布看着他垂着的眼睫,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知道他胳膊上的伤定然也疼得厉害,却全程没吭一声。“那些人,会不会顺着车查到这边?”奈布忽然问,他没法不担心,那些人既然盯着他不放,必然会彻查杰克的所有关联。
“这车是套的报废车牌,来路查不到,这地方也没登记在我名下,短时间内安全。”杰克的声音很稳,给奈布缠纱布的动作没停,“但他们肯定会盯着城区的车站、路口,甚至会盯着我以前接触过的人排查,我们得在这儿躲阵子,等风头松点再说。”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那些人拿不到确切证据,却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顺着蛛丝马迹往城郊摸。
奈布嗯了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取暖器的光,屋里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奔波半宿,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可心里的慌没散,他这辈子颠沛流离,从没有过一个能称得上“落脚处”的地方,如今跟着杰克躲在这偏僻小平房里,明明是亡命的处境,却奇异地生出几分安稳。可这份安稳越真切,他就越怕,怕哪天这方寸之地也被找到,怕自己终究会彻底毁了杰克。
杰克处理完奈布的伤,才转身给自己处理胳膊上的枪擦伤,子弹擦过的地方皮肉翻卷,之前简单包扎根本止不住血。他没让奈布动手,自己对着镜子上药,动作干脆利落,哪怕碘伏碰到伤口时疼得眉峰紧蹙,也只是闷哼一声。奈布看着他独自撑着的模样,忽然起身走过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棉片:“我来。”
杰克愣了瞬,没拒绝,任由奈布抬手给他清理伤口。奈布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点颤,却格外仔细,避开最疼的地方,一点点擦去血污。他看着那道狰狞的擦伤,喉间发堵:“要是当初我没躲进你那儿,你现在还好好做你的法医,不用跟着我受这份罪。”
“没有你,我也未必能好好的。”杰克的声音很淡,镜片后的眼神落在他紧绷的侧脸,“那些夜里的熬煎,有没有人陪着,都一样难挨。”这话没明说,可两人都懂,从前各自守着满身伤疤独熬长夜,是遇见彼此后,才真的有了点盼头。奈布的动作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缠纱布的力道,又轻了几分。
夜里的寒气更重,小平房的窗户不严实,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带着点哨音。杰克找了两床厚被褥,铺在沙发上给奈布,自己则靠着墙角的行军床,怀里揣着那把从家里带出来的水果刀,没敢睡死——就算躲到这儿,也得留着十二分警惕。奈布躺在沙发上,左肩依旧疼,却比夜里在储物间时好受太多,他侧头看着墙角的杰克,对方闭着眼,却眉头微蹙,显然也没安稳。
“杰克,你睡沙发吧,我这样坐着也能歇。”奈布开口。
“不用,你伤重,躺着。”杰克没睁眼,声音沉得发哑,“我守夜,有事能第一时间反应。”
奈布没再争执,只静静躺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听着杰克沉稳的呼吸。他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可或许是累到了极致,或许是身边有了能托付的人,竟也慢慢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轻轻给她掖了掖被角,指尖的温度微凉,带着点药膏的味道,是杰克的气息。
这晚倒是没再出什么乱子,天蒙蒙亮时,奈布先醒了,左肩的疼缓和了不少,止疼药的劲儿还没全过。他起身时,看见杰克靠在行军床上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皱着,想来是梦里也不安稳,胳膊上的纱布又渗了点血。奈布没吵醒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往外看,土路两旁全是荒草,晨雾没散,能见度很低,远处连个人影都没有,暂时是安全的。
可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汽车引擎声,不算近,却在这偏僻的地方格外刺耳。奈布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回头看向杰克,急促地轻唤:“杰克,醒醒,有动静!”
杰克几乎是瞬间睁眼,翻身坐起,手里瞬间攥紧了刀,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引擎声越来越近,像是朝着这边的土路开过来,还夹杂着隐约的对讲机声响,大概率是那些人搜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他们才刚安稳没几个时辰,追兵就摸过来了,这地方偏僻,一旦被围住,可比在城里时更难脱身。
杰克快步走到门口,贴着门缝往外看,晨雾里隐约能看见两道车灯的光,正慢慢往这边挪,速度不快,显然是在沿途排查。“来不及开车走了,车子动静太大,只会暴露得更快。”杰克压低声音,快速扫过小平房,目光落在屋后的荒地,“屋后是片林子,树木密,能藏人,就是不好走,你的伤能撑住吗?”
奈布攥紧拳头,左肩的疼又开始隐隐作祟,却咬牙点头:“能撑,走。”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再被追上,就未必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能周旋脱身了。
杰克立刻转身抓过墙角的背包,里面装着提前备好的药品、干粮和几件换洗衣物,又把外套往奈布身上拢了拢,攥着他没受伤的右手,语气沉得笃定:“跟着我,别掉队,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
屋后的林子果然茂密,草木丛生,地上全是落叶和碎石,踩上去沙沙响。身后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还有人高声呼喊的声音,显然是已经到了小平房门口。奈布跟着杰克往林子深处钻,树枝刮得脸生疼,左肩被牵扯得阵阵钝痛,他却死死咬着牙,半步没落下。
杰克走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扶他一把,避开难走的碎石堆,胳膊上的伤被动作扯得剧痛,他却只顾着护着奈布往更密的林子里躲。身后的呼喊声、脚步声渐渐追近,那些人显然是下了决心要搜到底,连林子都不肯放过。
林子深处更黑,晨雾散不去,能见度不足几米,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陡。奈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左肩的疼几乎要盖过理智,脚步也开始踉跄,杰克干脆半扶半搀着他,脚步没停,声音压得极低:“再撑会儿,前面有片陡坡,下去就是乱石滩,他们未必敢追。”
可身后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说的全是关于搜捕奈布的事,还有人提到要把杰克也算作包庇同犯,抓到一并处置。奈布的心沉得厉害,他拽住杰克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你别管我了,往另一边走,他们要抓的是我,你走了还能脱身。”
杰克回头瞪他,眼神里带着怒意,又藏着几分后怕:“废话少说,要走一起走。”他攥着奈布的手更紧,拖着人加快脚步往陡坡方向走,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追得只剩十几米远。
陡坡陡峭,草木稀疏,根本没处借力。杰克先扶着奈布站定在坡边,往下看是密密麻麻的乱石滩,摔下去轻则擦伤,重则骨折,可身后的追兵已经能看见人影了。“抓好我,我带你下去。”杰克咬着牙,先顺着坡壁往下挪了几步,稳住身形后伸手去拉奈布,两人脚下的碎石簌簌往下掉,身后的呵斥声也越来越近。
就在奈布抓着杰克的手往下挪时,左肩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身子一滑,脚下的碎石猛地滚落,整个人都往坡下栽去。杰克眼疾手快,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自己却被带得往前倾了半步,胳膊上的伤口彻底裂开,疼得他眼前发黑,可攥着奈布的力道,半点没松。
“奈布,抓牢!”杰克的声音带着疼出来的沙哑,身后的追兵已经赶到坡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喊着让他们立刻束手就擒。
奈布悬在坡壁半空,左肩疼得几乎麻木,看着杰克因用力而紧绷的脸,看着他胳膊上不断往下淌的血,心里又悔又急。坡下是深不见底的乱石滩,坡上是步步紧逼的追兵,前无去路,后有绝境,两人就算拼尽全力逃到这儿,还是又被逼到了死胡同里。
杰克死死拽着奈布的手腕,看着坡上的枪口,又看着悬在半空脸色惨白的奈布,眼底翻涌着狠劲与不甘。他好不容易护住人逃到这儿,好不容易有了点并肩熬下去的盼头,绝不能就这么认命。可眼下的处境,连半点周旋的余地都难找,坡上的人已经在倒数,再不动手,两人都会被当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