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整栋大楼只剩下安全通道的幽绿指示灯亮着，像黑暗中沉默的眼睛。宋亚轩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穿过走廊，每一步都轻得像猫。他停在练习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门把手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推开。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练习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空间轮廓。而光晕的中心，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真源背对着门口，正对着落地镜练习一段复杂的步伐。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和运动裤，裸露的手臂和肩背线条在昏暗中流畅起伏，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汗水浸湿了背心的大片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充满力量的脊骨轮廓。他的动作精准而充满爆发力，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定格都带着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只有微微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证明着这看似轻松的律动背后付出的巨大体力。
宋亚轩屏住呼吸，像过去一百零七个夜晚一样，悄悄溜到墙边的饮水机旁。他拿起自己的蓝色水杯，假装接水，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镜子里那个舞动的身影上。镜面反射出张真源专注的侧脸，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刀锋，与白天那个温和拧开瓶盖、递来暖宝宝的人判若两人。这种强烈的反差，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宋亚轩心底激起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看得太入神，以至于水杯里的水早已溢出，冰凉的液体漫过手背，他才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阀。
张真源第一百零八次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不大，却像惊雷般炸在宋亚轩耳边。
他浑身一僵，猛地抬头。镜子里，张真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动作，正透过镜面，直直地看向他。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没有了练习时的锐利锋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笨拙的伪装。
宋亚轩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否认，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慌乱中，他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指尖冰凉，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声。
宋亚轩什么……什么一百零八次？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得无法上扬。
张真源缓缓转过身，一步步朝他走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额角未干的汗珠在昏黄光线下闪着微光。他走到饮水机旁，离宋亚轩只有一步之遥，目光落在他紧握着水杯、指节泛白的手上。
张真源为什么总跟着我？
张真源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宋亚轩所有自以为隐秘的心思。
张真源凌晨三点的练习室，饮水机旁的位置，还有你……
他的视线微微上移，落在宋亚轩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
张真源每次看我的眼神
每一个字都像鼓槌重重敲在宋亚轩的心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被看穿了。他那些刻意制造的“偶遇”，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目光追随，原来在对方眼里，早已无所遁形。巨大的羞窘和慌乱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想把手里的水杯藏到身后，动作却因为过度紧张而失去了控制。
“哐当！”
蓝色的水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塑料杯身弹跳了一下，滚到一边，里面剩余的半杯水泼溅开来，冰凉的水花瞬间打湿了宋亚轩的裤脚和运动鞋，也溅到了张真源的小腿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宋亚轩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一股灭顶的尴尬和绝望将他淹没。他甚至不敢去看张真源此刻的表情。
就在他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时候，张真源却蹲了下去。
宋亚轩怔怔地看着他。张真源没有理会自己小腿上溅到的水渍，而是先伸手捡起了那个滚到墙边的蓝色水杯，检查了一下没有摔坏，然后才看向宋亚轩湿漉漉的裤脚和鞋子，以及那只还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同样被水打湿的手。
张真源站起身，走到墙边放毛巾的架子旁，抽出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他重新走回宋亚轩面前，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毛巾轻轻包裹住宋亚轩那只湿漉漉、冰凉的手。
宋亚轩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对方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手腕。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张真源低着头，专注地用毛巾擦拭着他手心手背的水渍。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指腹隔着柔软的毛巾布料，轻轻擦过宋亚轩的掌心纹路，擦过他因为紧张而蜷缩的指尖，擦过他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毛巾吸走了冰凉的水，留下的却是另一种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温度——来自张真源指尖的温度，和他靠近时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水与清爽气息的味道。
宋亚轩屏住了呼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每一次移动，那轻柔的擦拭仿佛带着电流，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蔓延，直抵心脏。他僵直地站着，一动不敢动，视线只能落在张真源低垂的眼睫上，看着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撞击着他的耳膜，撞击着他的神经。他甚至怀疑张真源也能听到这可怕的声音。脸颊的温度烫得吓人，连带着被擦拭的手心也仿佛要燃烧起来。
张真源擦得很仔细，从手心到手背，再到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间的水珠都没有放过。直到那只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皮肤本身的热度。他才松开宋亚轩的手腕，将毛巾拿开。
张真源下次小心点。
张真源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听不出责备，也听不出其他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抬眼，目光终于对上宋亚轩的。
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宋亚轩在那片深潭里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感。张真源那平静的目光，那近在咫尺的气息，还有刚才手心残留的、被他擦拭过的触感……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裹住，温柔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张真源看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将那条湿了一角的毛巾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拿起自己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汗水顺着颈侧滑落，没入背心的领口。
宋亚轩站在原地，湿透的裤脚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凉的黏腻感，但那只被擦干的手心，却像烙印般滚烫。他看着张真源喝完水，看着他随意地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看着他重新走向练习室中央，准备继续练习的背影。
空气里还弥漫着水汽蒸发的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宋亚轩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隔着毛巾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温柔力道。
咚。咚。咚。
心跳声依旧没有平息，反而在寂静中更加清晰，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悸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温柔地，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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