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门”一点也不快乐。
甚至有点想哭。
此时正值饭点,破旧的门派大殿内,气氛比刚死了师父还要凝重。
一张瘸了腿的八仙桌旁,围坐着六个男人。他们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彼此,而是死死盯着桌子正中央——那里摆着一只盘子,盘子里盛着一只鸡。
这只鸡瘦得离谱,生前大概也是只并不快乐的鸡,皮包骨头,两只鸡爪蜷缩着,仿佛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苏醒咳。
打破沉默的是坐在左侧的男子。他戴着一副只有半边镜片的眼镜,手里噼里啪啦地拨弄着一把被磨得锃亮的金算盘。
他是老二,苏醒。江湖人称“苏算盘”,快乐门的财务总监,也是全门派最会抠门实际上也花钱最多的人。
苏醒根据我刚才的核算…
苏醒推了推那半边眼镜,语气沉痛。
苏醒这是我们未来三天的最后一顿荤腥。如果债主李大发明天还没死,或者我们还没捡到钱,后天开始,大家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苏醒而且必须是北风,因为南风暖和,不管饱。
“砰!”
一把锈迹斑斑的大环刀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只瘦鸡颤了三颤。
老幺王栎鑫猛地站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那张娃娃脸上写满了狂躁。
王栎鑫喝个屁的风!老子堂堂……堂堂快乐门第一刀客,难道要饿死在这破山上?我现在就下山,把这把刀卖了换酒钱!
陈楚生坐下。
一道声音淡淡响起。声音不大,有些沙哑,却很有穿透力。
一时间吵吵嚷嚷都安静下来。
坐在主位的陈楚生眼皮都没抬,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断了两根弦的古琴。他动作很轻,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绝世珍宝。
王栎鑫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擦那个破琴!
王栎鑫虽然还在吼,但屁股已经老老实实地挪回了凳子上。
在这个门派,陈楚生的话很好使,哪怕这话有时候听起来很离谱。
陈楚生这是吃饭,安静些。
陈楚生放下布,目光扫过众人。
陈楚生铮亮兄,分鸡。
王铮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像个慈祥的邻家大爷。他叹了口气,伸出手。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桌上眼神涣散、仿佛大脑刚刚格式化的张远,突然像回光返照一样瞪大了眼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向那只鸡腿。
王栎鑫那是我的!
张远谁抢到是谁的!
张远眼神清澈而愚蠢,手下却快得只剩残影。
陆虎哎哟!
一声惨叫,声音不是张远,而是陆虎。
陆虎捂着手,眼泪汪汪
陆虎我就想夹块鸡屁股……谁在盘子里装了弹簧夹子?
陆虎是门派里的机关师,也是个倒霉蛋。他设的陷阱,十次有八次是夹住自己。
苏醒那是防老鼠的,你自己昨天装的。
苏醒冷漠地补刀,顺手趁乱夹走了最大的鸡胸肉。
就在六个“废柴”为了几块碎肉即将上演全武行时,大殿外那扇漏风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砰!”
木屑飞溅。
一个满脸横肉、穿着锦衣的胖子带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胖子手里拿着一张欠条,脸上的肥肉随着步伐一颤一颤。
“哟,吃着呢?”
胖子看了一眼桌上那只惨不忍睹的鸡,发出一声嗤笑,“快乐门?我看是‘乞丐窝’吧!陈楚生,三个月期限已到,那五千两修缮费,你们是给银子,还是把这山头仅剩的几间屋子抵给我盖猪圈?”
大殿瞬间安静。
苏醒手里的算盘停了,王栎鑫手里的刀柄握紧了,张远嘴里的鸡骨头掉在了地上。
只有陈楚生,依旧低头擦着琴,仿佛没听见。
“装聋作哑?”胖子冷笑一声,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一个家丁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推离门口最近的王铮亮,“老东西,滚一边去,别挡道!”
王铮亮正端着碗喝汤,看着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倒。
家丁的手掌刚触碰到王铮亮的衣角。
王铮亮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
王铮亮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肩膀看似无意地轻轻一抖。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
“砰!”
家丁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倒飞出去三丈远,重重砸在门槛上,半天爬不起来。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刚才发生了什么?那老头明明动都没动!
王铮亮地滑,地滑。
王铮亮放下碗,笑得一脸慈祥。
王铮亮这年头,年轻人身子骨太虚。
陈楚生终于抬起头。
他那一双眼睛平时看着温吞,此刻深邃得有些怕人。他看了一眼胖子,语气甚至没有刚刚抢鸡来得急躁。
陈楚生要钱没有,要命……你们拿不走。
胖子感觉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气。他在江湖混了半辈子,这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只在面对那些一流高手时才有过。
可这明明就是个只会弹琴的废物、是个只会算账的穷鬼、是个只会发火的炮仗……
“好……好得很!”胖子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退后两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告示,狠狠拍在桌上。
“别说我不给你们活路!这是山下万福镖局刚发的‘江湖悬赏令’!护送一位贵人过黑风岭,赏金一千两!若是没本事接,明天日落前,我就带人来拆庙!”
胖子说完,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大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六个人的目光集中在那张悬赏令上。
苏醒好人呐!
苏醒的小小的眼睛迸发出大大的光芒,比他的金算盘还亮。
苏醒一千两……够我们要饭……哦不,够我们开销半年了。
显然,债主比他们还急。
这年头欠钱的都是大爷,何况留个大爷快饿死了。在不给几口饭,钱可就彻底要不回来了!
陆虎黑风岭?
陆虎拔出夹在手指上的弹簧,吸着凉气。
陆虎那不是土匪窝吗?听说寨主算是个小高手,杀人不眨眼。
王栎鑫小高手?
王栎鑫不屑地嗤了一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王栎鑫我那把刀好像好久没饮血了。
王铮亮不能大意。
王铮亮叹气。
王铮亮我们已经退隐五年了,说好了不惹事的。
毕竟……当年可是被人下了江湖追杀令!
悬赏上万两黄金。
别说其他人,就是他们当年也是心动过,想着要不要把苏老二这个算盘工压去换金子。终究还是兄弟情胜过对金钱的渴望。
这话没说出来,大家心里却都是有数
苏醒可是没钱。
苏醒指了指空盘子。
苏醒连鸡屁股都被一桶糟蹋了。
陆虎,能吃且擅吃,一顿要吃一桶饭,故又名“陆一桶”。
众人沉默。
良久,陈楚生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荡开,震落了屋顶的几片灰尘。
陈楚生收拾东西。
陈楚生站起身,将古琴背在身后,瘦削单薄的背影竟透出一股巍峨如山的气势。
陈楚生下山,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