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临安城,被一层薄薄的茶烟裹着。
荣府后院的马厩旁,柳树垂着万千条绿丝绦,风一吹,就拂过那个正弯腰铡草的青衫身影。
陆江来的脊背绷得笔直,麦色的皮肤被日头晒出细密的汗,下颌线锋利如刀刻,眉眼间却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三个月前,他浑身是伤地倒在荣府后门,被那个穿着锦绣华服、眉眼高傲的女子救了回来——荣善宝说,他欠了荣家一条命,往后,就得做荣府最低贱的马夫,抵债。
马厩里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陆江来放下铡刀,伸手拍了拍马脖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皮毛,他脑子里闪过些零碎的片段,是惊堂木的脆响,是百姓的称颂,还有……一抹刺目的红。头又开始疼了,他皱紧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哟,这不是咱们荣府的‘御马监’大人吗?怎么不干活,在这儿偷懒呢?”
娇俏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像羽毛似的搔在人耳边。
陆江来猛地回头。
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个极美的女子。
一袭石榴红的襦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荡。黑亮的长发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松松地散在背上,衬得那肌肤白得像凝了雪的玉,光润细腻,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是天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水润润的,像盛着一汪江南的春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媚意,却又媚而不俗,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正是荣府的二小姐,荣昭昭。
陆江来见过她几次。这位二小姐是荣善宝的心肝宝贝,被宠得无法无天,却从不仗势欺人,偶尔路过马厩,会扔给他几块点心,或者像现在这样,站在一旁看他干活,说几句俏皮话。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收拾地上的草料,声音淡得像白开水:“二小姐。”
荣昭昭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鞋尖缀着珍珠,轻轻点了点地面:“陆江来,你这人怎么总是冷冰冰的?亏得我姐把你捡回来,你就这么报答她的?”
陆江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荣善宝对他,哪里是“报答”?分明是折辱。她恨他入骨,却又留着他的命,日日让他做最粗重的活,看他从云端跌落泥沼,以此泄愤。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像一层厚厚的雾,遮住了所有真相。
“二小姐若是没事,便请回吧。马厩脏,污了您的衣裳。”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荣昭昭却不恼。她蹲下身,看着他手里的草料,桃花眼弯成了月牙:“脏怕什么?我瞧着你铡草的样子,倒比前院那些酸秀才有趣多了。对了,我听说你识字?”
陆江来抬眸,对上她那双水润的眼。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她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这儿有本书,”荣昭昭从袖袋里掏出一本线装书,递到他面前,“里面有几句诗,我瞧不懂,你教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