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咳嗽声又重了。一声,又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方多病在门口听着,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李莲花,你到底行不行啊?”
床上的人慢悠悠地转过头,脸色比纸还白,偏偏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死不了。” 他说,声音又轻又飘,“就是这寒症,有点麻烦。”
“何止是麻烦!” 方多病大步走过去,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的火就 “蹭” 地一下窜上来,“城里的大夫都说了,你这病再拖下去,神仙难救!”
李莲花眨眨眼,“哦?那可真是…… 太可惜了。”
“你!” 方多病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半死。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拍在桌上。
“这是我从百川院的古籍里找到的,凝露草,据说能解百毒,压制至寒之症。就在城外那座雾灵山上。”
李莲花瞥了一眼,“雾灵山?那地方常年大雾,山路险峻,去的人十有八九都回不来。”
“所以呢?” 方多病挺起胸膛,“我正好要去那边查个案子,顺便帮你采了。”
“查案?” 李莲花笑了,笑得又开始咳,“方少爷,你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
方多病的脸瞬间涨红。
“谁、谁找借口了!我就是去查案!你爱信不信!反正药我采定了,你要是死在半路,可别怪我没带回来!”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李莲花看着晃动的木门,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这傻小子。
第二天,方多病就牵着马等在了莲花楼外,一副 “我只是顺路” 的傲慢表情。
李莲花慢吞吞地走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怀里抱着狐狸精。
方多病眉头又拧起来了。
“你就穿这个?想冻死在山上吗?”
“方少爷家大业大,想必不会看着我冻死的。” 李莲花笑眯眯地把狐狸精塞进他怀里,“有劳方少爷帮忙看着它了。”
方多病手忙脚乱地抱住那只肥狗,嘴上嘟囔:“拖油瓶,一个两个都是。”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件厚实的披风,一把扔到李莲花身上。
“穿上!啰里啰嗦的!”
雾灵山果然名不虚传。
雾气浓得像是化不开的牛奶,三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山路又湿又滑,长满了青苔。
方多病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
李莲花跟在后面,走得摇摇晃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本就有旧伤,加上寒症发作,体力早已透支。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他的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方多病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他。
“喂,不行就说一声,别死撑。”
李莲花靠着一棵树,摆摆手,想说句 “无妨”,出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方多病心里一紧,快步走回来,伸手就想扶他。
指尖刚碰到李莲花的手臂,就感觉到那人身体一僵。
方多病也愣住了。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臂的清瘦和微微的颤抖。
“我……”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最后,他只是粗声粗气地说道:“走不动就别逞强,我可不想背个尸体下山。”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李莲花的手臂,半扶半拖地带着他往前走。
李莲花没有挣扎,顺从地靠着他,将大半的重量都交了出去。
方多病只觉得那只手臂烫得惊人,心跳也乱了节拍。
他不敢看李莲花的脸,只能目视前方,嘴里不停地抱怨着:“真是个天大的麻烦……”
可抓着那手臂的力道,却一点也没松。
天色渐晚,雾气更浓,还下起了小雨。
两人找到一间破庙暂避。
庙里四处漏风,阴冷潮湿。方多病找了些干柴,笨手笨脚地点了半天才生起一堆火。
火光跳跃,映着两人的脸。
李莲花靠着柱子,又开始咳,一声比一声沉。
方多病听得心烦意乱,猛地站起来,把自己身上那件最厚的披风解下来,一把塞进李莲花怀里。
“给你!”
他全程没看李莲花的眼睛,只是别扭地背过身去,往火堆里添柴。
“你要是冻死在这里,那我不是白跑一趟了?我可找不到第二株凝露草。”
身后,李莲花抱着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披风,咳嗽声渐渐平息了。
他看着方多病紧绷的背影,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这火,生得可真暖和。
一夜无话。
第二天雨停了,但山涧的水却涨了不少,湍急得吓人。
唯一的独木桥也被冲断了。
方多病看着浑浊的河水,又看看旁边脸色发白的李莲花,咬了咬牙。
“喂,过来。”
李莲花挑眉。
方多病没好气地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过去。”
李莲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方少爷,这可使不得。”
“废话怎么那么多!快点!” 方多病不耐烦地催促。
李莲花迟疑片刻,还是伏了上去。
很轻。
这是方多病的第一个念头。
明明是个大男人,却轻得像一片羽毛。单薄的衣衫下,脊骨的轮廓清晰可辨,硌得他心里发慌。
他几乎是立刻就僵住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他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你怎么比姑娘家还轻?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藏吃的了?”
背上的人没说话。
方多病能感觉到,李莲花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着一丝淡淡的药香。
方多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稳了稳心神,背着李莲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很急,但他走得很稳。
他想,就算被冲走,也绝对不能让背上这个人掉下去。
过了河,两人继续往深山里走。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诡异,走着走着,眼前的景物就开始重复出现。
“不好,” 李莲花的声音很低,“我们好像进了迷阵。”
方多病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什么阵?怎么破?”
“别动。” 李莲花拉住他,“这种阵是靠气味和声音迷惑人的,你越是乱动,陷得越深。”
两人被迫贴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方多病只觉得浑身僵硬。
李莲花却好像没事人一样,闭上眼睛,鼻子微微翕动。
“风里有腐木和兰草的味道…… 跟着我走。”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就拂在方多病的耳廓和脖颈上,痒痒的,热热的。
方多病只觉得耳朵尖瞬间烫得能烙饼。
他想躲,可又不敢动,只能强装镇定地听着李莲花的分析,任由那股暧昧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他第一次觉得,这雾气,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走出了迷阵。
一出阵,就看到一小片悬崖边上,长着几株通体莹白、泛着淡淡光晕的小草。
“凝露草!” 方多病眼睛一亮。
就在他准备上前去采时,一声低沉的兽吼从草丛后传来。
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猛地窜了出来,直扑两人。
“小心!”
方多病想都没想,一把将李莲花推到身后,自己则拔剑迎了上去。
他虽然年轻,但剑法凌厉,一时之间竟与猛虎斗得不相上下。
李莲花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平日里有些孩子气的少年此刻沉稳可靠的背影,眼神复杂。
“吼!”
猛虎一爪挥来,方多病闪避不及,手臂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方多病!” 李莲花惊呼。
方多病吃痛,却更激发了狠劲,瞅准时机,一剑刺中了猛虎的要害。
猛虎哀嚎一声,倒地不起。
方多病这才松了口气,拄着剑,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你怎么样?” 李莲花快步上前,抓起他的手臂查看。
“没事,小伤。” 方多病嘴硬。
李莲花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伤药和布条,默默地为他包扎。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冰凉,不经意间碰到方多病滚烫的伤口边缘。
方多病猛地瑟缩了一下。
李莲花的动作一顿。
两人对视了片刻,目光在空中交缠,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方多病率先慌忙移开了视线,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谢、谢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
李莲花低下头,继续为他包扎,声音很轻:“下次别这么鲁莽。”
采到了药,返程的路却更加艰难。
失血加上体力消耗,方多病也有些撑不住了。而李莲花,更是早已到了极限。
刚走出没多远,他就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李莲花!”
方多病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软倒在他怀里的人,一声声地喊着。
可李莲花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方多病咬紧牙关,将他背了起来,忍着手臂的剧痛,发了疯似的往山下赶路。
怀里的人很安静,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夜里,方多病抱着李莲花缩在山洞里,听着他因为寒冷而发出的细微呻吟。
他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睡梦中,李莲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往热源蹭了蹭,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
“…… 别闹……”
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方多病的嘴角,在黑暗中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可第二天,当李莲花悠悠醒转,看到自己被方多病抱在怀里时,方多病立刻就恢复了那副傲娇的模样。
他猛地松开手,把李莲花往旁边一推。
“醒了就自己走!重死了!”
李莲花看着他瞬间变红的耳根,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终于平安回到了莲花楼。
方多病把凝露草交给大夫,然后就赖在莲花楼不走了。
美其名曰:“监督你吃药。”
于是,莲花楼里每天都上演着鸡飞狗跳的戏码。
“李莲花!该喝药了!”
“这汤我炖了两个时辰,你必须喝完!”
“不准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吃这个!”
方多病每日变着法子给李莲花补身体,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硬是逼成了一个操心的老妈子。
李莲花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忙前忙后,也不拒绝,让他喂药就喝药,让他喝汤就喝汤。
几天下来,他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山间的雾气散去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暖洋洋的。
李莲花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正在为他熬药、被柴火熏得灰头土脸的方多病,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方多病的耳朵里。
“多谢。”
方多病的动作一顿,背影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耳根红得能滴血,却依旧嘴硬。
“谁要你谢了!本少爷…… 本少爷只是不想白费力气跑那一趟!”
说完,他转回头去,更加卖力地扇着火,仿佛想把脸上的热度全都扇走。
李莲花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往后余生,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