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制的棋局

星斗大森林核心区，生命之湖畔。

霍雨浩睁开双眼时，第一个感觉是“空”。

不是虚弱，不是疲惫，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空”——就像一具被精密调试的仪器，所有零件都在完美运转，却独独缺了那个名为“情感”的核心驱动。

他抬起手，指尖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魂力在经脉中平稳流淌，灵眸武魂自行运转，将方圆数里内每一片树叶的颤动、每一缕魂力的波动尽收眼底。二十级，刚获得第二魂环不久，这是他在原时间线上遇到天梦冰蚕后的节点。

一切如他所愿。

他闭上眼，内视己身。精神之海中，三个光团安静悬浮。代表着情绪神王与命运神王权柄的两枚神核，此刻正以最微弱、最隐秘的频率脉动着，将所有神性波动完美收敛于这具尚且稚嫩的躯体之下。即使是神王级的感知，也只会将他视为一个天赋异禀但尚未长成的凡人。

代价，自然是付出了的。

所谓“剃掉感情”，并非遗忘，而是剥离。就像将一本书的所有内容转录进冰冷的数据库，你仍然记得每一个事件、每一句对话、每一次喜怒哀乐，但你阅读它们时，不会再有心跳加速、指尖发麻、或喉头哽咽的感觉。婚姻的窒息、背叛的寒意、最终决裂时那近乎解脱的平静……都变成了档案柜中编号整齐的条目，可供调阅分析，却不再能扰动他分毫。

这很好。感情是冗余的噪音，是计算中的干扰项。上一次，他就是被这些噪音干扰，才在命运的岔路口一次次做出“错误”的选择。这一次，他不会了。

“雨浩，我感觉到附近有很适合你的精神属性魂兽……”天梦冰蚕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这个百万年魂兽，本能地察觉到了自己这位宿主灵魂深处某种令人战栗的非人特质。

“嗯。”霍雨浩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不是今晚的目标。今夜，这里会先来一位‘客人’。”

“客人？”

霍雨浩没有解释。他站起身，走到生命之湖边。湖水倒映着漫天星斗，也倒映着他那双淡金色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的眼眸。命运之线在他眼前交织成网，绝大部分清晰而稳定，唯有湖心上空某一点，正泛起他等待已久的、细微的涟漪。

来了。

---

空间撕裂的波动极其隐蔽，若非霍雨浩以命运神核提前锚定了这个坐标，几乎无法察觉。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缝在湖心上方绽开，一个身影从中跌落，直直坠向湖面。

但在触及水面之前，那人周身漾开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稳稳悬浮在了离湖面三尺的空中。

蓝轩宇。

霍雨浩的数据库迅速调出对应条目：龙神血脉继承者，神界委员会最年轻的委员，唐舞麟与古月娜之子，原时间线中自己血缘上的“侄儿”，一个……本不该在此刻出现在此地的人。

蓝轩宇的状态显然比上一次时间乱流时更糟。他单膝跪在水面上，银蓝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那身看似简单的神界服饰多处破损，露出下面闪烁着微弱九彩光芒的皮肤——那是龙鳞若隐若现的迹象。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肩上的一道伤口，并非物理撕裂，而像是被某种规则之力侵蚀，边缘处时空都在微微扭曲。

但他仍然在第一时间抬起头，异色双瞳精准地锁定了湖畔的霍雨浩。警惕、审视，然后是更加浓烈的困惑。

“这里是……星斗大森林？”蓝轩宇的声音因伤痛而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你是谁？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身上的时间线？”

很敏锐。霍雨浩想。不愧是未来的龙神，即便在重伤状态下，也能瞬间捕捉到最异常的点。

“霍雨浩。”他报上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一个在此修炼的魂师。你的伤势涉及时空规则，常规治疗无效。”

蓝轩宇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知道时空规则？”他的目光在霍雨浩身上来回扫视，试图看穿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不对……你身上有姑姑的气息，但又完全不同。更……冷。”

“唐舞桐的气运曾与我短暂交汇。”霍雨浩选择了一个最贴近事实又最不会引发时空反噬的说法，“至于冷，极北之地待久了，难免如此。”

这是一个试探。他在观察蓝轩宇对“唐舞桐”这个名字的反应。

蓝轩宇沉默了几秒，异色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很淡，但确实存在。是怜悯？是遗憾？还是某种更深沉的了然？

“原来如此。”他最终只是低声道，撑着想要站起，却踉跄了一下，肩头的伤口光芒乱窜。

霍雨浩向前踏出一步。他脚下的湖水瞬间凝结成冰，形成一道窄而平的冰径，笔直延伸到蓝轩宇面前。

“你的伤需要稳定。强行催动神力，只会让时空侵蚀加剧。”他停在蓝轩宇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伸出手，“我能暂时压制它。”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

蓝轩宇盯着那只手，又抬眼看向霍雨浩那双过分平静的金色眼眸。许久，他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你知道我的身份，对吗？”

“知道一部分。”

“那你应该也知道，按照常理，你现在该叫我什么？”

“蓝轩宇。”霍雨浩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你是你，独立的个体。辈分与亲缘，在此刻的时空错位下没有意义。”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蓝轩宇的意料。他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闷咳：“……有意思。你和姑姑说的，确实不一样。”

他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霍雨浩的手。

那一瞬间，霍雨浩感觉到两股力量顺着手掌接触点涌入蓝轩宇体内。一股是命运神核剥离出的、最纯粹的秩序之力，如同无形的织针，开始修补蓝轩宇伤口处紊乱的时空纤维。另一股，则是他从自身情绪神核中“剥离”后封存起来的、那些关于“霍雨浩”这个存在最核心的情感碎片——不是感受，而是构成“霍雨浩之所以是霍雨浩”的情感本质。

这不是治疗，而是“锚定”。以霍雨浩的情感本质为坐标，将蓝轩宇这艘在时空乱流中飘摇的小船，暂时固定在这个时间点上。

蓝轩宇浑身一震。

他猛地睁大双眼，异色瞳中九彩光芒剧烈流转，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那不仅仅是伤口被压制的舒缓，更是某种……共鸣。仿佛在无尽的虚无中，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实而炽热的内核。

“……你……”他的声音在颤抖。

“三天。”霍雨浩松开手，后退一步，仿佛刚才那触及灵魂的接触从未发生，“时空侵蚀被暂时压制，但根源未除。三天内，你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找到彻底解决伤势的途径。”

他转身走向岸边，声音随风传来：“跟我来。生命之湖东侧有一处天然洞窟，比这里更适合养伤。”

蓝轩宇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上那不再扭曲、被一层淡金色光膜覆盖的伤口，又抬头看向霍雨浩的背影。

月光下，那个少年的身影单薄而挺直，步伐稳定，没有一丝犹疑。

但蓝轩宇能感觉到——不是通过神识，而是通过刚才那瞬间接触中，残留在自己血脉深处的、一丝微弱的“回响”。

这个霍雨浩，他的心里……是空的。

空的像一个被彻底清空、只余四壁回音的神殿。所有本该在那里汹涌奔腾的情感——爱、憎、悲、喜、渴望、恐惧——全都消失了，只留下精确到可怕的理智，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冰冷的决心。

“你到底……”蓝轩宇低声自语，异色瞳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探究欲，“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他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冰径在他身后悄然融化，湖水恢复平静，仿佛今夜什么也不曾发生。

只有命运之网上，那根原本清晰通向“情绪之神霍雨浩”的丝线，悄然偏移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角度。

而执棋者本人，正引领着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走向森林深处的黑暗。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