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军区家属院顶层一片寂静,只有楼道感应灯随着沉重军靴踏下的节奏,明灭不定。张桂源扯了扯勒得过紧的领口,喉结滚动,呼出的气息滚烫,带着硝烟与风尘的粗粝,以及一股几乎压不住的、源于血脉深处的躁动。
三个月。边陲险地,密林毒瘴,枪弹无眼。任务简报上冷硬的文字和图片背后,是无数次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博弈。他是全军最年轻的团长,是淬火砺出的尖刀,是必须绝对冷静、绝对可控的战争机器。可机器也有紧绷的弦,弦的尽头,系在三个月前仓促潦草的那场婚礼,和那个只来得及染上一丝淡薄气息、甚至未能完成彻底标记的Omega——他的法定配偶,张函瑞。
金属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被放大。指尖残留着扣动扳机后的细微震颤,他拧开门把。
预想中,或许该有未熄的暖光,或许该有清淡的、属于Omega的宁神信息素,哪怕只是生疏客套的一句“回来了”。毕竟,这是家。法律意义上的。
门开一隙,暖黄光线涌出,同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老坛酸菜牛肉面浓烈冲鼻的调味包气息,挥之不去的油墨书香,以及……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蓝风铃,Omega的信息素。很淡,淡得像随时会散在泡面味里。
张桂源动作顿住,侧身进门。
客厅景象让他眉心重重一跳。
实木茶几上,狼藉一片。几本厚重的、边角磨损的《古代汉语通论》《诗经析读》斜摊着,压住了某个电子产品充电线。正中央,一个印着夸张牛肉图案的泡面桶热气袅袅,而压在桶盖之上,确保热气不漏、严严实实履行“镇纸”功能的——是他那枚二等功勋章。金属冷光在泡面蒸腾的热气里,模糊了棱角。
沙发里陷着一个人,穿着宽大的、明显不属于他的深灰色棉质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小臂。那人跷着脚,脚踝纤细,一只脚上挂着快要掉下来的深蓝色拖鞋,随着主人翻阅手中厚重线装书的动作,一晃,一晃。书页翻动,是《毛诗正义》。
似乎才察觉有人侵入这片混搭的宁静,书后传来声音,清越,平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以及事不关己的漠然。
张函瑞冰箱第二格有速冻饺子,想吃自己煮。厨房水管昨晚爆了,叫了人今天早上修好的,但阀门还是有点松,拧的时候记得轻点。
书放下,露出一张脸。肤色很白,是常年待在室内的那种干净的白。眉眼清晰,瞳仁很黑,看人时有种穿透性的专注,此刻却只掠过门口一身野战服、尘土血腥气未散的Alpha,便重新落回书页。
张桂源的目光却死死钉在茶几的勋章上,喉结又滚动一下,声音沙哑粗砺
张桂源那是我的军功章。
张函瑞哦
张桂源那是我用命换来的二等功
张函瑞头也不抬,指尖划过书上一段段竖排注释
张函瑞知道。你妈上周来视察,说你这些东西留着落灰不如实用。我想着,压泡面挺合适,大小正好,重量也够。
他顿了顿,像才想起需要补充解释
张函瑞哦,对了,妈说攒多了还能去服务社换不锈钢脸盆,我觉得不划算,不如物尽其用。毕竟这几个破铜烂铁也值不了多少钱
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讨论的是天气,而非一个Alpha用血与命换来的荣誉象征。
张桂源站在原地,野战靴底沾着的泥屑簌簌落下。三个月的生死疲劳,边境线的寒风冷雨,弹道擦过耳畔的灼热,还有体内那把越烧越旺、源于不完整标记和漫长隔离期的邪火,在这一刻,被这荒谬至极的“物尽其用”彻底点燃。张桂源快被气笑了,他拿血与汗换来的军功章,在他老婆眼里居然是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不是愤怒,是一种更狂暴、更无序的东西。属于他的Omega,在他的家里,用他的军功章,压泡面桶。信息素,他那稀薄残缺的标记几乎无法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的信息素,此刻正丝丝缕缕飘来,不仅没有抚慰,反而像投入滚油的冰水。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等他回过神来,他已几步跨过客厅,带着一身未曾收敛的战场煞气,阴影完全笼罩了沙发上单薄的身影。泡面味,书卷气,还有那该死的、淡到近乎挑衅的Omega信息素,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催化剂。
张函瑞终于抬起头,黑眸直视他,没有惊慌,只有清晰的疑问和一丝被打断阅读的不悦。他的眼神太过干净,太过坦然,反而激起了Alpha骨子里更深的暴戾与掌控欲。
就是这双眼睛,这个人。法律上属于他,标记却悬而未决,气息疏离如陌生人。
张桂源猛地伸手,不是抓向那本书,而是攥住张函瑞的手腕。皮肤相触的瞬间,Omega腕骨细腻的触感和温凉的体温,如同最后的导火索。压抑了三个月、并且在易感期边缘岌岌可危的Alpha信息素轰然炸开,浓烈、霸道、充满侵略性的硝烟与铁锈味,如无形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强势地挤压、驱逐一切其他气息。
张函瑞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白,那总是平稳的呼吸也乱了一拍。Alpha的本能叫嚣着完成标记,彻底占有,抹除一切不确定。张桂源另一只手近乎粗暴地扣住他的后颈,将人狠狠掼在身后的墙壁上,自己沉重的身躯随即压迫上去,形成绝对控制的姿态。
他低下头,鼻尖急切地凑近Omega后颈那处最敏感脆弱的腺体。他要重新覆盖,彻底烙下印记,让这个人里里外外都染上他的味道,再也无法……
呼吸骤然停滞。
就在他那道浅淡残缺的临时标记之下,皮肤温热,血管微微跳动。然而,透过他自己暴烈浮动、亟待补全的信息素,他清晰地嗅到了——另一股Alpha信息素的存在。
冷冽,尖锐,带着某种实验室试剂般的精密与无机质感,像淬毒的冰针,顽固地、隐秘地嵌在张函瑞的气息深处。并非浮于表面的沾染,而是……更久远,更深入,几乎要与那微甜的蓝风铃Omega信息素融为一体。
不是他的。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猝然刺穿沸腾的血液和狂躁的神经。
张桂源的动作僵住,扣在后颈的手指力道未松,甚至更重,指节泛白。滚烫的呼吸喷在张函瑞的耳侧与腺体上,却不再带有情动的急迫,只剩下一种骇人的、风暴将至前的死寂。他周身爆裂的信息素陡然一收,转而凝成更加危险、更加冰冷的实质压力,沉沉笼罩着臂弯与墙壁之间这方寸之地。
墙上的影子,凝固成一座压抑的雕像。
张函瑞被他牢牢困住,后背紧贴冰凉墙壁,手腕和肩胛传来被禁锢的痛感。Alpha突变的气息和几乎捏碎他骨骼的力道,让他瞬间绷紧了身体。他偏着头,避开那灼人的呼吸,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微的颤影。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只是在那令人窒息般的死寂里,慢慢抬起眼。
他的目光,越过Alpha肌肉绷紧的肩膀,落在几步之外、茶几上那桶仍在幽幽散发着酸菜牛肉味的热气,以及热气之下,被遗忘的、冷硬反光的军功章上。
那眼神依旧很静,像深潭的水,映不出此刻头顶肆虐的雷霆。只是在那片深黑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近乎自嘲的涟漪,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然后,他重新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封存在眼底,只剩下微微急促的、试图平复却难以如愿的呼吸声,在两人之间冰冷黏稠的空气里,无声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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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预告的新书哈哈哈,大家多多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