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途问心

晨雾在林间缓缓流动，如同乳白色的轻纱。陈朴熄灭篝火，仔细掩埋痕迹，又用枯枝落叶将歇息处恢复原状。玄清——苏清宴默默看着这些细致的动作，知道这是在抹去行踪。他试着起身，虽然内腑依旧隐痛，四肢酸软，但在陈朴昨晚以温和灵力疏导、又敷了捣碎的“青霖草”后，已能勉强行走。

　　“莫急，慢慢来。”陈朴递过一根削好的木杖，“我们今日只走三十里，寻一处安稳地方便歇息。修行之路，与行路一般，急不得。”

　　陈雨早已背起那个看起来不大却颇为沉重的药篓，腰间挂着水囊和一个小巧的皮袋，里面是她采集的野果和昨夜剩下的干粮。她步履轻盈，走在前面探路，不时回头看看玄清，眼中带着鼓励。

　　他们沿着溪流向东下行。万壑山脉东北麓地势虽较核心区平缓，但依旧是山峦叠嶂，林木幽深。古树参天，藤蔓垂挂，阳光透过茂密叶隙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与草木的清新气息，灵气也比山外浓郁许多，只是驳杂不纯，带着山林特有的野性。

　　玄清拄着木杖，跟在陈朴身侧。每一步踏在松软的林地上，都牵动着未愈的伤势，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身体的疼痛，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心中那撕心裂肺的哀恸。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强。而这第一步，就是跟上这对父女的步伐，融入这陌生的、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世界。

　　晌午时分，他们在一处林间空地歇脚。空地旁有一小潭山泉，清澈见底。陈雨麻利地取水、生火，陈朴则示意玄清坐下。

　　“玄清小友，你既决定随我们同行，又身具灵根，便不可虚度光阴。”陈朴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目光温和而认真，“修行之道，始于引气。你可知自身灵根属性？”

　　玄清茫然摇头。苏家虽有传承，但他年纪尚幼，父母本打算待他十岁后再系统测试引导。

　　陈朴点头，并不意外：“无妨。老夫略通探查之法。”他示意玄清伸出手掌，自己则以食指轻触其腕脉，一缕精纯温和、带着水润木生之意的灵力缓缓探入。

　　灵力在玄清体内游走，所过之处，那因悲痛、冰冷和冲击而郁结的经脉隐隐有些许舒畅之感。片刻后，陈朴收回手指，眼中露出明显的赞许之色。

　　“水木双灵根，根骨颇为清透。”他语气肯定，带着一丝笑意，“水主润下、滋养、灵动；木主生发、条达、仁和。水生木，二者相生，乃是上佳的资质。难怪你能在那寒潭中支撑下来，除了那枚玉佩护持，自身灵根属性与癸水环境亦有一丝亲和。” 在陈朴的感知中，玄清的灵根呈现清晰的水蓝与木青之色，交相辉映，生机勃勃，并未察觉到更深层还隐伏着第三种极其微弱、近乎沉寂的属性波动。

　　水木双灵根？玄清心中微动。他记得母亲林晏辛是水木双灵根，父亲苏明清是金火双灵根。自己似乎继承了母亲的双灵根属性。这算是……父母留下的，除了仇恨与玉钥外，另一样东西吗？只是，在陈朴灵力探入的某一瞬间，他自己心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模糊的、难以形容的悸动，仿佛还有别的什么被触动，但那感觉稍纵即逝，无从捉摸。

　　陈雨在一旁好奇地问：“爹，玄清弟弟的灵根很好吗？比我的怎么样？” 她是单一木灵根，资质在散修中已属罕见，对木属性灵气有着天然的强大亲和力。

　　陈朴微笑道：“灵根无绝对好坏，只在契合与勤勉。玄清小友的水木双灵根，与为父的水木双灵根正好完全契合。而你之单一木灵根，更是专注纯粹，于木属一道感悟天然深刻。我们三人同行，在木属修炼上，或可彼此印证，雨儿你的单一木灵根感受，或许能给玄清一些独特的启发。”

　　他看向玄清，神色郑重：“老夫所修功法驳杂，但根基乃是一部偶然所得的中正平和之诀，名曰《五行练气术》。此术不重杀伐，而重根基打磨、灵气孕养，尤其对水、木、土三行灵气感应与运用颇有独到之处。你身具水木灵根，与为父相同，正可修习此术中的水木篇章。雨儿虽为单一木灵根，但亦以此术筑基，其中木属精义对她助益极大。你可愿随我修习此术入门？”

　　玄清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我愿意，陈伯伯。”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他知道，这是踏入那个神秘世界的钥匙，是获得力量的第一步。

　　陈朴颔首：“好。今日便传你《五行练气术》第一层引气篇的口诀与行气路线。你伤势未愈，不宜强行冲关，重在感应与熟悉。”

　　接下来的时间，陈朴以平实易懂的语言，向玄清讲解何为灵气，如何静心凝神，以内息引导，感应并吸引天地间与自身灵根契合的灵气粒子。他结合自身水木双灵根的经验，讲述水灵气的润泽、流动、变化无常；木灵气的生机、生长、坚韧不屈，以及二者相生之妙。

　　“想象你是一株幼苗，根须深入大地，汲取水分（水灵气），枝叶舒展向天，迎接阳光雨露（木灵气）。呼吸便是风，带动灵气流转……”陈朴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玄清依言盘膝坐好，五心向天，尝试放空思绪。这对于一个刚刚经历灭门之痛、心神俱损的九岁孩童来说并不容易。纷乱的画面、父母的泪光、漫天飘散的光尘、墨黑的潭水、巨大的金色竖瞳……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干扰着他的专注。

　　“清心，静气。”陈朴的手掌轻轻按在玄清背心，一股温和的、带着清凉水意与勃勃生机的灵力缓缓渡入，如同清泉流淌，抚平他躁动的心神，“感受你的呼吸，一呼一吸，天地便在与你交感。”

　　在陈朴的引导下，玄清渐渐能勉强摒除杂念。他尝试按照口诀，想象自己沉入一片温暖的水中，水波轻柔包裹；又想象自己扎根于肥沃土壤，嫩芽努力向上生长。

　　起初，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林间的风声、鸟鸣、溪水潺潺。但渐渐地，在陈朴那精纯水木灵力的持续引导和共鸣下，玄清似乎“看”到（或者说感觉到）了周围空气中，一些微不可察的、淡蓝色和青绿色的光点，如同尘埃，又似萤火，缓缓漂浮。那青绿色的光点尤其活跃，似乎受到某种吸引，聚集得比淡蓝色光点更多一些。

　　“尝试用你的意念，轻轻地、友好地‘邀请’它们。”陈朴的声音如同耳语。

　　玄清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传递出“邀请”的意念。那些淡蓝色和青绿色的光点微微闪烁，似乎有所回应，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向他靠近，并透过他的皮肤、口鼻，一丝丝渗入体内。青绿色光点（木灵气）融入的速度明显快于淡蓝色光点（水灵气）。

　　初时只是微凉与温和的感觉，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进入，顺着陈朴引导的行气路线缓慢运行，玄清感到体内那些郁结、疼痛的地方，仿佛被清凉的溪水洗涤，又被温暖的生机滋养，传来阵阵舒适的微麻与暖意。虽然极其微弱，但这确确实实是灵气入体的感觉！

　　他心中一喜，心神稍分，那刚刚凝聚的一丝微弱气感顿时涣散，进入体内的些许灵气也逸散大半。

　　“勿急勿躁。”陈朴温言道，“初次感应便能引气，且对木灵气感应尤为明显，已属难得。记住方才的感觉，循序渐进。引气入体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

　　玄清深吸一口气，重新平静下来，再次尝试。

　　陈雨在一旁托着腮，看着玄清认真修炼的侧脸，又看看父亲专注引导的神情，眼中有些跃跃欲试。她想起自己当初凭借单一木灵根引气时，那漫山遍野草木灵气欢欣鼓舞般涌来的感觉。她轻声道：“玄清弟弟，想象你不是一个人在吸收木灵气，而是周围的树木、小草都在把它们多余的、活泼的生机分享给你，你是它们的朋友……” 这是她作为单一木灵根者的独特感悟。

　　陈朴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补充道：“雨儿所言，是木灵根修行的一种心境。玄清你不妨体会。至于水灵气，则需体会其‘善下’、‘包容’、‘绵长’之意。”

　　玄清依言再次尝试，将陈雨的提示融入意念。这一次，那些青绿色光点似乎更“亲切”了一些，汇聚的速度略有加快。而淡蓝色光点，则需要他更多地去模拟那种沉静、流动的感觉。

　　下午继续赶路时，玄清一边走，一边仍在心中默默回忆口诀，尝试在行走中保持那一丝微弱的感应。林间木灵气浓郁，溪流旁水灵气活跃，这给了他很好的环境。

　　陈朴也不时提点：“行走坐卧，皆可修行。感受脚下大地传来的厚重（土灵气），呼吸间草木的清新（木灵气），甚至空气中隐约的水汽（水灵气）。将修行融入日常，方是长久之道。”

　　陈雨则像只灵巧的小鹿，时而跑到前面，时而在路边发现一些常见的草药，便欣喜地指给玄清看，并简单讲解其药性：“看，这是‘宁心草’，有微弱的安定心神效果，对我们刚开始修炼、容易心浮气躁的人有点帮助哦。”

　　傍晚，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找到一处干燥的洞穴歇息。陈朴检查了玄清的伤势，又敷了些草药。玄清感觉比清晨又好了一些。

　　是夜，篝火摇曳。陈朴开始正式传授《五行练气术》第一层更详细的运功路线和几个简单的滋养经脉、恢复元气的辅助小术。玄清听得极为认真，努力记忆那些复杂的穴位与走向。

　　陈雨则在一旁补充些自己的经验，尤其是关于木灵气的：“玄清弟弟，木灵气运行过‘肝经’的时候，会觉得眼睛特别清亮呢！”“爹说的‘曲泉穴’，我感觉木灵气汇聚时，膝盖那里暖暖的，走路都轻快些……”

　　在陈朴细致讲解和陈雨活泼补充下，原本晦涩难懂的修行知识，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玄清按照法诀，再次尝试引气。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白天的练习，也或许是因为心绪在父女二人的温和陪伴下稍得平复，他很快便再次捕捉到了那些蓝绿色的光点，并成功引导着微弱的一缕，沿着指定路线，完成了一个极其缓慢、微小的周天循环。

　　当那缕微弱的气息最终沉入丹田（下气海）时，玄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身的微弱暖流在体内滋生，虽然细微如丝，却真实不虚。这暖流中，木属性的生机暖意似乎更明显一些，水属性的清凉滋养则如影随形。这暖流所过之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一分，疲惫也消退了些许。

　　“很好。”陈朴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气感已生，周天初成。玄清，从今日起，你便算正式踏入练气期了，虽是初入门槛，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身具水木双灵根，起步已是不易，未来在水木相生之道上，大有可为。”

　　玄清睁开眼，篝火的光芒在他清澈的眼中跳跃。他看向陈朴和陈雨，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弯了弯嘴角，虽然那笑容依旧带着沉重，却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谢谢陈伯伯，谢谢雨姐姐。”他低声说。心中却模糊地想，方才运行周天至某个极其隐晦的关窍时，似乎……不仅仅只有水木灵气在流转？但那感觉比之前更加微不可察，仿佛只是错觉。

　　他知道，这条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前方注定坎坷遍布，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在这幽深的万壑山脉东北麓，在这跳动的篝火旁，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水木灵气（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在体内缓缓流淌，有温和的长者指引前路，有善良单纯的同伴笑语相伴。

　　他将那份深埋心底的血海深仇与冰冷记忆，小心地封存在灵台最深处。现在，他是玄清，一个被游方散修父女所救、拥有（目前所知）水木双灵根、刚刚踏入练气期的孤儿。

　　夜渐深，山林寂静。玄清在陈朴的示意下，继续盘膝，尝试巩固那刚刚诞生的、微弱却坚韧的一缕气感。陈雨早已靠着一旁的石壁，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周身似乎有极其淡的、与周围草木呼吸韵律隐隐契合的青色微光流转，这是单一木灵根者无意识中与自然交融的表现。陈朴则坐在洞口附近，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外放，警戒着周围的动静。

　　洞穴外，万壑山脉的夜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遥远的西方，三百里外，那片被埋葬在灵煞风暴与血火中的故土，已隐没在沉沉的黑暗里。而东方，千里之外的山外世界，万里沃野，百派争流的广阔天地，正等待着这个改换姓名、身负血仇、却又在萍水相逢中重获一丝温暖与道路的少年，一步步去靠近，去探寻。

　　他的修行之路，便在这样一个月色朦胧、篝火温暖的夜晚，于这无名山洞之中，伴随着《五行练气术》那平和中正的口诀，悄然开始了第一页。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然心火已燃，虽微，不灭。而体内那除了水木之外，第三缕沉寂得几乎无法感知的灵根属性，如同最深处的蛰伏种子，尚未知晓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