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内，齐尘闭目盘坐，呼吸悠长。星光自窗棂渗入，在他周身流转，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银辉。
但若细看，便会发现那光芒深处，隐隐有暗流涌动——那是噬灵之力，如同蛰伏的凶兽，在他经脉中缓慢游走。
“容器……”
齐尘在心中默念这个词，舌尖泛起一丝苦涩。三百年前，道玄真人以身为器，封印黑暗；三百年后，这宿命竟落在他这个炼气期弟子身上。
他想起幼时在村中听老人讲的故事：英雄总是身负天命，拯救苍生于水火。那时的他，总幻想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主角，执剑斩妖，受万人敬仰。可现实呢？
现实是禁地石窟中那些警惕、怀疑甚至恐惧的目光。现实是墨玄子那句“无知反而是一种保护”。
现实是他坐在这精致的囚笼里，等待三位元婴修士以精血为引，进行一场无人能保证成功的仪式。
“若失败呢？”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脑海。碑文只说助他稳固封印、炼化噬灵之力，却未言明失败后果。是爆体而亡？还是被黑暗彻底吞噬，成为浩劫的开启者？
齐尘睁开眼，摊开手掌。星光在掌心汇聚，化作细小的旋涡，但旋涡中心，一点墨色如瞳孔般缓缓睁开，贪婪地吞噬着光点。他迅速握拳，强行切断灵力。
冷汗浸湿了后背。
这不是力量，这是寄生在他体内的怪物。每一次运转功法，每一次呼吸吐纳，他都能感觉到那黑暗的“饥饿”。
它渴望灵力，渴望生机，渴望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而最可怕的是——有时，齐尘竟能理解那种渴望。
就像此刻，固元丹的清香自桌案飘来，他的丹田微微发热，噬灵之力在躁动。那不是他的欲望，却真切地来自他的身体。
“我还是我吗？”
竹楼外，夜风穿过竹林，沙沙声如潮水般涌来。齐尘走到窗边，望向漆黑的山峦轮廓。
宗门大阵在夜空泛着微光，如倒扣的琉璃碗，守护着这片千年基业。而在那光芒之外呢？封印之地，黑暗在苏醒——他能感觉到，就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一种遥远的、沉闷的搏动，自大地深处传来，与噬灵之力共鸣。
浩劫将至。
不是预言，不是传说，是正在发生的现实。而他站在漩涡中心。
他轻声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噬灵根觉醒后，他就像行走的灾厄，靠近谁，谁就可能被那失控的黑暗波及。就连林清漪——
想到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齐尘被带去了后山清心阁？”
听雨轩内，林清漪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几滴清茶溅出，在石桌上晕开深色痕迹。她迅速放下杯子，看向前来报信的内门弟子赵明。
“是，墨长老亲自押送……不，是护送。”
赵明压低声音。
“禁地那边动静不小，几位长老和掌门都去了。现在宗门里传言纷纷，有的说齐尘是魔道奸细，有的说他得了上古传承，还有人说……”
“说什么？”
“说他是灾星转世，触怒了禁地封印。”
赵明犹豫了一下。
“林师姐，你和齐尘熟，他到底……”
“我不知道。”
林清漪打断他，声音有些发冷。
“但我知道齐尘不是奸细，更不是灾星。”
赵明讪讪告退。
林清漪独自站在轩中，夜风吹动她的衣袂。月光洒在庭前水池，波光粼粼，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忧虑。
她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夜晚，齐尘眼中一闪而过的星光与黑暗。想起他最近修炼时的异常，还有那些欲言又止的时刻。
她早该察觉的——不，她察觉了，只是不愿深想。在修仙界，异常往往意味着危险，意味着麻烦，意味着……离别。
“清心阁……”
那是后山禁制最严的处所之一，专用于闭关或软禁。宗门将其称为“清修之地”，但弟子们都心知肚明：进去的人，要么出来时脱胎换骨，要么就再也出不来了。
林清漪指尖轻颤。她想起齐尘被带走前，回头望她的那一眼。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那种平静比任何嘶喊都更让她心悸。
“你到底背负了什么？”
她忽然转身，朝听雨轩外走去。但刚到门口，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将她挡了回来——是听雨轩的守护结界，不知何时已被激活。
“林师侄，夜深了，好生休息。”
墨玄子的声音自虚空传来，平静无波。
“长老！”
林清漪急道。
“齐尘他——”
“齐尘之事，宗门自有定夺。”
墨玄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且安心修炼，三日后自有分晓。”
声音消散，结界却未撤去。
林清漪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这是软禁。宗门在封锁消息，也在封锁所有与齐尘亲近的人。她靠着门柱缓缓坐下，仰头望向夜空。
星辰闪烁，其中几颗格外明亮——那是宗门大阵的节点。而在节点之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丝不协调的波动，就像平静湖面下的暗流。
“浩劫……”
齐尘最后说的那个词，在她脑海中回荡。
清心阁内，齐尘已重新入定。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噬灵之力，而是尝试引导。星光自百会穴灌入，沿任脉下行；黑暗自丹田升起，沿督脉上行。两股力量在膻中穴相遇，如冰火相激，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齐尘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却未停止。
碑文有云：
“光暗相生，阴阳相济。噬灵非灾，失衡为祸。”
他此前一直将黑暗视为敌人，竭力压制，但越是压制，反弹越是凶猛。或许墨玄子说得对——他需要炼化，而非对抗。
剧痛中，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的景象：
道玄真人立于苍穹之下，身后是崩裂的大地与哀嚎的众生。黑暗自地脉涌出，如潮水般吞噬一切。那位真人没有退缩，他张开双臂，任由黑暗涌入己身，同时引九天星光为锁，将滔天魔念封入丹田。
“此身可灭，此心不堕。”
道玄真人的声音跨越时空，在齐尘识海中响起。
“后来者，莫惧黑暗。惧者，已为其奴。”
画面破碎，齐尘猛然惊醒，大口喘息。竹楼依旧，窗外依旧，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膻中穴处，星光与黑暗不再厮杀，而是形成了一个微小的、缓慢旋转的太极图。虽然依旧不稳定，虽然黑暗依旧在试图吞噬星光，但至少——它们共存了。
齐尘擦去嘴角血迹，露出一丝苍白的笑。
“原来如此……”
道玄真人留下的不是封印噬灵根的方法，而是与它共存的智慧。噬灵之力本身并无正邪，就像水火无情，全看执掌者如何运用。它能吞噬万物，也能以此反哺己身——前提是，持有者的心性能驾驭这份贪婪。
齐尘再次闭目，这一次，他主动将意识沉入那黑暗之中。
恐惧依旧，但多了几分探索的勇气。
听雨轩内，林清漪一夜未眠。
天将破晓时，结界终于撤去。她立刻起身，却未冲向清心阁，而是去了藏经阁。
“弟子想查阅关于宗门禁地、噬灵根及相关封印的古籍。”
她对值守长老行礼。
长老抬眼看了看她：“权限不足。”
“那关于道玄真人的生平记载呢？”
“核心卷宗，需掌门或两位以上长老许可。”
林清漪抿紧嘴唇。她早该料到，所有关键信息都被封锁了。但她没有放弃，而是在公开区域翻阅那些看似无关的杂记、地理志、甚至历代弟子的游记。
有些真相，就藏在细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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