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阁内,时间以另一种方式流逝。
齐尘盘膝坐在阵眼中心,周身三十六道阵纹如活物般缓缓流转。他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胸膛的起伏间隔长得令人心悸。
若有高阶修士在此内视,便会骇然发现——齐尘的丹田内,两股力量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战争。
左侧,是深邃如夜的黑暗灵根,它贪婪地吞噬着从封印裂隙中渗出的每一丝邪祟灵力;右侧,是细若游丝的星光灵根,它艰难地将那些被“过滤”后的纯净灵力导向经脉,维持着齐尘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这不是修炼,这是炼狱。
十年。
对修真者而言,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炼气修士闭关三五载是常事,筑基修士一次入定便可能耗去半甲子。
但对齐尘来说,这十年是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的煎熬——每一刻,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在侵蚀自己的神识,星光在拼命抵抗,而封印的裂隙,正以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速度,一点点扩大。
他的修为,停滞在了炼气十层。
不是不能突破,而是不敢。
每一次灵力积累到临界点,即将冲击下一层境界时,丹田内的平衡就会剧烈波动。黑暗灵根会趁机反扑,试图完全占据主导。
齐尘试过三次——第一次,他差点被黑暗吞噬神识,成为行尸走肉;第二次,封印剧烈震动,惊动了整个后山警戒;第三次,他呕出三口精血,星光灵根几乎熄灭。
从那以后,他明白了:自己的修为不能增长。增长的灵力会成为黑暗的养料,加速封印的崩溃。
所以他压制着,用尽一切手段压制着那本该属于一个二十六岁修士的修炼本能。他将多余的灵力导向阵纹,加固封印;他将溢出的神识散入竹林,维持警戒阵法运转;他将每一次突破的冲动,都转化为对抗黑暗的意志力。
代价是,他的身体在缓慢衰竭。
炼气修士寿元不过百载,二十六岁本该是气血最旺、修炼最快的年纪。但齐尘的鬓角,已经出现了几缕与年龄不符的白发。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睁开的瞬间,会闪过星辰般的光芒。
那是星引灵根还在挣扎的证据。
清心阁外,青阳宗经历了十年变迁。
墨玄子在三年前成功突破至元婴中期,宗门声势一时无两。三位元婴长老的精血仪式准备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他们从古籍中寻得一种名为“三才锁灵阵”的秘法,需在特定天象下,以三位元婴修士三成本命精血为引,强行加固封印。
代价是,那三位长老将永久跌落至金丹期,且再无望重登元婴。
这是悲壮的牺牲,但也是无奈的选择。
宗门上下都知道后山封印着“那个东西”,也知道齐尘是“容器”。大多数弟子对此讳莫如深,只当是宗门最高机密。
少数知情的核心弟子,则对齐尘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感激他承担了这份责任,又隐隐恐惧着他体内那随时可能爆发的黑暗。
而林清漪,是唯一一个十年如一日关注着齐尘的人。
她的师父,那位总是醉醺醺却对她倾囊相授的筑基后期修士,在齐尘闭关后的第三年,于一次秘境探索中为保护同门,与一头三阶妖兽同归于尽。
葬礼很简单。师父没有家族,没有道侣,只有林清漪这个徒弟披麻戴孝,在坟前守了七天七夜。
从那以后,林清漪成了青阳宗唯一一个没有师父的内门弟子。
按宗门规矩,她本该被重新分配至其他长老座下。但她拒绝了所有邀请,只向执事堂要了一处僻静小院,独自修炼。
“我师父教我的,够我用一辈子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平静得可怕。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平静之下,藏着怎样的决心。
十年间,林清漪从炼气十层一路修炼至炼气大圆满,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这个速度在青阳宗内门算得上优秀,但并非顶尖——若有师父全力栽培,以她的资质,本该更快。
但她把大量时间花在了别处。
藏经阁成了她的第二个家。她翻阅了所有关于封印、灵根、噬灵体、星引体的典籍,甚至偷偷潜入禁书区,用师父留给她的破禁符,查看了几本连长老都需申请才能阅览的古籍。
她渐渐拼凑出了真相的轮廓。
三百年前,道玄真人封印黑暗时,确实留下了后手。他在封印核心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蕴含双生灵根本源的灵种。这颗种子会在封印松动到一定程度时,自动寻找合适的宿主投胎转世。
宿主需满足三个条件:生于封印之地千里之内,生辰八字对应特定星象,父母至少一方具备微弱星光血脉。
齐尘全都符合。
他不是偶然成为容器的,他是被选中的。
而“自愿献祭”四个字,在林清漪查阅到的一卷上古残篇中,有了更清晰的解释:噬灵与星引双生灵根者,若在封印崩溃前主动将自身灵根与封印核心融合,可化身为新的封印核心,以身为牢,再镇三百年。
但融合的过程,需要宿主保持绝对清醒,承受灵根剥离、神魂撕裂之苦。
且成功后,宿主将永久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封印的一部分——一个活着的阵眼,一个有感知却无法动弹的囚徒。
林清漪看完那卷竹简时,吐了。
她趴在藏经阁角落,呕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值守长老以为她练功出了岔子,要为她疗伤,她只是摆摆手,擦干嘴角,继续翻阅下一卷。
不能停。
她得知道更多,得找到别的办法。
一定有别的办法。
第十年的立冬,青阳山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将群山染成素白。清晨,林清漪推开院门时,积雪已没过脚踝。她呵出一口白气,望向后山方向。
清心阁在雪雾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习惯性地取出窥灵镜——这十年里,她把这件法器反复祭炼,如今已能承受更长时间的观测。镜面泛起微光,清心阁下的灵力景象浮现出来。
林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
封印的黑暗漩涡,比三个月前扩大了整整一圈。那些灵力锁链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而漩涡中心的人形轮廓……比上次看到时,淡了三分。
齐尘的灵力在衰减。
不,不是衰减,是转化。他在把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阵纹,以延缓封印崩溃的速度。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把自己最后一滴水喂给了即将枯死的树苗。
“傻子……”
林清漪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镜柄。
她知道齐尘能“看”到她。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奇特的星光感应——这十年来,她每次用窥灵镜观测,漩涡中心的人形都会微微一动,仿佛在回应。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