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奥塔别克又用他惯常的轻声开口,语气平静得好像只是在说今天的风有点凉。尤里早就摸透了他这副冷淡皮囊下的样子——紧绷的下颌线、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都只是用来伪装的壳子。骑摩托、梳油头,这些也不过是障眼法,藏不住他雨天会蹲在路边把蚯蚓捡回草丛的温柔。
尤里正揪着一根狗尾巴草逗蚂蚁,闻言猛地抬头,额前的金发滑下来挡了眼。他手腕上套着皮筋,却懒得把头发扎起来——风吹过的时候发丝扫过后颈,痒丝丝的,比扎起来舒服多了。
反观奥塔别克,三年来发型就没变过,一直是利落的侧削短发。尤里倒不觉得单调,这发型衬得他下颌线更锋利,帅得一塌糊涂。说真的,奥塔别克好像就没长歪的时候,穿T恤也好、骑摩托也好,随便往那儿一站都能迷倒一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尤里就赶紧用指甲掐了下自己掌心。
疯了疯了,再想下去要出事。
“你的第一个什么?”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奥塔别克的目光转过来,琥珀色的眼瞳藏在浓密的睫毛下,只一眼就让尤里的耳根瞬间烧起来。
别想别想别想!再看下去要出大事了!
“朋友。”奥塔别克说。
尤里今年夏天一直在阿拉木图训练,等夏天过完就得回俄罗斯——他的花滑生涯还远没到终点,雅科夫教练那儿还有不少东西要学。不过在这之前,他一直住在奥塔别克在老家的公寓里,两人同吃同住,比亲兄弟还亲。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要么泡在冰场里,要么就开车去附近的山麓闲逛。周末还会骑上奥塔别克的摩托进山,尤里贴在他背上,发动机的震动顺着脊椎往上窜,连牙齿都跟着发麻。找一处草长得最旺的地方停下来,晒着太阳听虫鸣,能待一下午。
此刻他们就坐在摩托旁边,奥塔别克正低着头编草环,尤里头上戴着他昨天刚编好的草编王冠,金发配着嫩绿色的草叶,活像个逃出来的小王子。
“这话我们不是说过吗?”尤里嗤笑一声,往后倒在草地上,任由阳光晒着他的喉咙,“你也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重点是“真正”两个字。
不是小时候一起在巷子里踢足球的玩伴,不是冰场上偶尔搭伴练习的队友,更不是夏天一起分过冰棍的点头之交。是那种可以掏心窝子说真心话,可以不用装酷、不用端着的朋友。
尤里不是没别的朋友,米哈伊尔、维克托、尤里奥……哦不对,是勇利,还有优子。他对他们都挺有好感的——是挺有好感,才不是依赖。但他没法想象跟他们一起坐在草地上晒一下午太阳,就看着对方编草环也不觉得无聊。
他能想象跟勇利一起啃汉堡,跟维克托一起被虐到吐的体能训练,也能想象给优子打电话问那三个小屁孩的近况,更记得从小到大一直跟在米哈伊尔身后学滑冰,被她追着吐槽的日子。但这些跟现在不一样。
只有奥塔别克是特殊的。
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尤里掐灭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奥塔别克清了清嗓子,尤里抬头看过去,发现他手里的草编停了,背挺得笔直,眼神跟平时一样认真得有点傻气。
“尤里,你成年了。”
尤里翻了个白眼:“谢了啊贝卡,我差点忘了自己已经十八岁了。”
奥塔别克笑了笑,他很少笑,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看得尤里心跳漏了一拍。
“你还记得巴塞罗那吗?到现在至少三年了。”
“当然记得。”尤里嘟囔着,“我们就是那时候熟起来的。”
当然记得,那次还被迫看了维克托和勇利那对狗男女的订婚仪式,肉麻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去年他们结婚的时候,尤里还当了伴郎,奥塔别克特意过来给他当情绪稳定剂。现在圣彼得堡的卧室墙上还挂着那张婚礼合影,每次看到都想吐槽一句狗屁浪漫。
“我骑摩托接你去喝了茶,还分了一盘米盖利托斯。”
“嗯,挺开心的。”尤里笑了,想起那天的场景就觉得暖。十二月的巴塞罗那居然一点都不冷,他那天笑的次数比跟爷爷在一起时还多,脸都快僵了。“说起来也怪,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大奖赛总决赛,可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比赛,是跟你在咖啡馆坐一下午的事。”
热红茶的温度还留在舌尖,糕点上的糖霜沾在嘴角,奥塔别克坐在对面,话不多却总能接住他的梗,聊起天来轻松又自在,一点都不尴尬。
“是挺怪的。”尤里歪着头笑,“三年了,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发呆,不用找话题也不觉得无聊。”
唯一变的,大概是他胸口那团越来越旺的火苗,像烙铁一样烫得他心慌。他不知道这火苗什么时候烧起来的,只记得某天抬头看奥塔别克,不管是他吃饭的样子、滑冰的样子,还是蹲在路边捡蚯蚓的样子,都让他移不开眼。
奥塔别克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深邃得让人猜不透。尤里皱起眉:“贝卡?你发什么呆?”
“我在想,想让你陪我完成其他的‘第一次’。”
“什么意思?”尤里懵了,感觉奥塔别克在打哑谜,“重要的事我们都做过了啊,连续两年进大奖赛总决赛,今年我肯定能赢你——去年世锦赛输给你这事我还没忘呢。还有什么第一次?”
奥塔别克把没编完的草环放在地上,抬起手,用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接吻。”他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今天的茶不错”一样自然。
尤里愣住了。
啥?
他甚至没来得及脸红,第一反应是炸毛:“你长这么大连初吻都还在?你都二十一岁了啊贝卡!”
奥塔别克耸耸肩,表情理所当然:“之前没遇到想吻的人。”
尤里张着嘴愣在原地,几缕碎发掉进了嘴里。他烦躁地一把薅起头发,扯过手腕上套着的皮筋胡乱缠了几圈,松垮的马尾歪歪搭在肩头。
“那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对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漏听了关键剧情的笨蛋。
“因为我现在想这么做了。”
春日的阳光不算灼人,可奥塔别克那双深黑的眼睛像两团烧着的炭,把他的脸烤得发烫,连带着骨头都要化了。尤里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浑身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心跳快得像是要把地面震裂。
“所以你要我当你的初吻对象,就因为……?”
奥塔别克却移开了视线,语气淡得像在聊今天的天气。尤里简直要疯了——他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
对方没回答,反而抛回来一个问题:“你接过吻吗,尤里?”
当然没有,但老子他妈想了快三年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些藏在心底的记忆就翻涌着扑上来——无数次盯着奥塔别克唇线发呆,无数次脑补贴上去的触感,无数次在深夜里抓着枕头发疯……
“没有又怎么样!这跟我没关系!”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几乎是在嘶吼,那副急着辩解的样子,跟把“我暗恋你”四个字写在地上没区别。
奥塔别克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疼得尤里呼吸都乱了。
“怎么会没关系?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你。”
“又来了又来了!”尤里挫败地闷哼一声,声音软了半截,“你别装得什么都懂行不行?烦死人了。”
“尤里·普利赛提。”奥塔别克叹了口气,“你只要说‘不’,这件事就结束了。”
“什么?”
“这是个非黑即白的问题。”奥塔别克挑了挑眉,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该死的好看。尤里越看越气——凭什么他的下颌线能这么锋利,鼻梁能这么挺拔好看?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欠揍的气息。
“你要不要我吻你?”
“妈的……”尤里猛地闭上眼,把脸埋进膝盖里,“妈的,贝卡。”
“我惹你生气了?”奥塔别克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担忧,反而带着点戏谑。
“何止惹我生气!你简直是脑子有病!说话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可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尤里猛地抬眼瞪他,刻意咬着牙才没露出要扑上去咬人的样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奥塔别克往前倾了倾身子,直到把春日的阳光完全挡在身后,尤里的视野里只剩下他那像烧透的橡木般的深棕眼眸,还有颧骨上几乎看不见的浅褐色雀斑,“你吃东西的时候总是邋里邋遢的。上次在咖啡馆,你嘴角沾了一圈糖粉自己都没发现。我当时就想,隔着桌子凑过去——”
他的手指轻轻托住尤里的下巴,指腹粗糙带着薄茧,却暖得惊人。明明是天天握冰刀的手,怎么会像揣了块小太阳?尤里觉得自己像在发烧,浑身都烫得发飘。
“把那圈糖粉,用吻舔掉。”
奥塔别克没有再动,只是用眼神等着他的回应。尤里这才反应过来,决定权在自己手里。他也终于听懂了——奥塔别克从很早以前就想吻他,想吻他这张总是骂骂咧咧的嘴。
这个认知像道惊雷劈在他脑子里,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却看见奥塔别克的眼神跟着动了动,那里面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吻吧。”尤里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妈的,吻吧。”
话音刚落,奥塔别克就凑了过来。手指从下巴滑到脸颊,轻轻托着他的脸侧过角度,避免两人的鼻子撞到一起。他的吻很轻,是闭着嘴的触碰,给了尤里足够退缩的空间。
可尤里怎么会退?他往前凑得更近,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点委屈的呜咽。颤抖的手指抓住奥塔别克夹克的衣领,把人往自己这边扯,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那是种比想象中还要甜的味道,像晒过太阳的雪松混着淡淡的薄荷。
奥塔别克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藏着一层又一层的惊喜,剥开一层就更让人着迷一层。
直到奥塔别克轻轻退开,尤里还闭着眼往前凑了凑。对方的双手还托着他的脸,他才慢慢睁开眼,嘴唇已经有点发麻发胀,像是被温柔地揉过了。
“你那时候十五,我十八。”奥塔别克的呼吸拂过他的唇,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尤里的脑子乱糟糟的,只觉得那是一种名为“爱慕”的东西,“所以我等了。”
“你等了三年?”尤里的声音又干又哑,像在说梦话,“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对你动心让我觉得很煎熬,甚至有点愧疚,我不能做越界的事。”奥塔别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露出了带着梨涡的笑,“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们曾经站在俯瞰整座城市的天台上,奥塔别克说过,他有一双军人般令人难忘的眼睛。现在他说这话的语气,跟那天一模一样——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陈述尤里值得被欣赏,值得被骄傲,值得被亲吻、被拥抱、被爱,值得拥有友情,值得拥有一切。
这些话太重了,尤里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干笑着把脸埋进奥塔别克的肩膀。
“……也就你能干出这种事。”
又傻又绅士,永远那么体贴,永远该死的好看——
突然有人扯了扯他的马尾,尤里猛地抬头,鼻尖差点撞到对方的下巴。他刚要炸毛,就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所有声音。
他想再要一个吻。
奥塔别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咧嘴笑了。
“你值得我等这么久。”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然后再一次,缓缓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