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拉始终搞不懂她的新家人。
从前跟着奥赛、乌拉和祖寇的时候,一切都简单得很。
母亲爱祖寇,父亲爱她阿祖拉。
界限分明,规矩清晰,像棋盘上的黑白子,从不会乱了位置。
她当然也有过想要母亲认可的时候,可阿祖拉学得快——要攥住父亲的爱,就得把自己打磨成完美无缺的样子。
她想不通,为什么奥赛眼里的完美,在母亲那儿永远是错处。
无数个夜晚她都在心里掂量:母亲只对着祖寇展露的温柔笑靥,揽着他的肩膀,陪他蹲在池边喂那些慢吞吞的乌龟鸭。
而父亲呢?他的赞许吝啬得像沙漠里的水滴,不过是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或是收起惯常的轻蔑眼神。
母亲的爱是实实在在的,能摸得到温度;可父亲的 scorn 也是实实在在的,能冻透骨头。
要是学着温柔、体贴、共情,就能换来母亲的爱?可那也意味着要像祖寇那样,天天活在父亲的不满里——她见过多少次祖寇被罚得笔直站着,又多少次害怕父亲的目光突然扫到自己,带着眼底的怒火和扭曲的嘴角?
可要是遵守父亲的规则,做个冷酷、高傲、无懈可击的人,就能稳稳攥住父亲的青睐,代价不过是放弃母亲的爱?
阿祖拉没得选,只能二选一。
她对父亲的恐惧,终究压过了对母爱的渴望。
那时候的选择简单得很。父亲有他的心头肉,也有他的备选,阿祖拉只要把自己活成他想要的样子,就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恐惧是她最靠谱的老师,这套规则一直都很管用——直到不管用的那天。
可现在的新家庭,简直是一团乱麻。
她的新父亲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沉稳寡言的样子,但阿祖拉能看穿他眼底的压力——来自族长和警署总长的双重担子。
可奇怪的是,他从不要求阿祖拉做到完美,也没给她划定任何必须扮演的角色。
当然了,阿祖拉本来就是完美的,所以她也拿不准这是不是对方的试探。警惕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算新父亲对她再好,她也从没忘了从前的教训。
新母亲则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她不像乌拉那样柔软温和,更不会忌惮阿祖拉的锋芒和快嘴。
恰恰相反,这个女人——她的新母亲——简直把她的尖锐当成了宝贝。
她唯一会挑剔的,是阿祖拉的反驳不够犀利。她不教阿祖拉要谦逊善良,反而教她怎么布置复杂的钢丝陷阱,怎么用独门手法扔手里剑。
阿祖拉敢肯定,要是这位母亲遇上奥赛,会直接盯着他的眼睛骂一句废物,然后笑着把他碾成粉末。
阿祖拉逮着机会就跟她斗嘴,她知道想变强就得跟高手过招,而母亲是她遇到过的最强对手。总有一天她会超过母亲,让她为自己骄傲——
只是……这位母亲虽然又凶又严厉,夸起人来却半点不含糊。她对着阿祖拉笑的时候是真心的,会突然把她捞进怀里,午休时还会搂着她一起睡。阿祖拉只会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就放弃——毕竟对方明显比她力气大,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才不是因为她喜欢被抱着。那太可笑了,太软弱了。她只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认输。
最让阿祖拉不安的是,新父母好像没有偏心眼。她摸不准自己在他们心里的位置,因为看起来,所有人都被平等对待。
当然也不是完全一模一样。佐助还需要哄着、鼓励着,虽然哥哥鼬已经长大独立了,父母也一样在默默疼他,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
她该怎么找准自己的位置?父亲对她好,母亲总要抱她,这就能说明她是被偏爱的那个吗?
祖寇花了两年时间才在奥赛和乌拉心里站稳脚跟,可鼬已经跟他们过了十三年——快十四年了,佐助也有八年。
阿祖拉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棋盘,仿佛能从那些棋子里看出答案。
在这里,完美依旧能换来夸奖,可她要的不只是夸奖。她需要确定自己是最受宠的那个,确定自己不会像工具一样被丢弃,不会像祖寇那样活成个失败者——
“三岁小孩皱什么眉头。”
阿祖拉硬生生压下惊跳的冲动,转头瞪向那个打断她思绪的人。是个堂兄之类的亲戚,她懒得记名字,在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根本不值得她费脑子。
“你胆子不小,敢随便跟我说话?”她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高傲。
对方挑了挑眉,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哇,好伤人啊,加贺美酱!我可是你哥哥最好的朋友,你居然这么对我?”他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心碎的样子。
“你是谁跟我没关系,”阿祖拉语气平淡,“滚。”
“哎呀别这么凶嘛加贺美酱!”佐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阿祖拉清清楚楚看见他在憋笑,却硬撑着假装没因为他的出现而心情变好。
“那你就陪这个蠢货聊天吧。”阿祖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棋盘上。她几周前刚学会将棋,正靠着复盘名家对局打发时间、磨练棋艺。佐助在她对面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
“哦?这周我是蠢货了?”堂兄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上周我还是笨蛋来着?”
“你是什么都不重要,”阿祖拉随口应付,“别烦我,下等人。”
“啥?下等人?”卷毛堂兄听起来更乐了,“我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那你算什么?”
该死。这人怎么就不会闭嘴?
“听着,蠢货、下等人、笨蛋,随便你选一个——”
“不如记住我的名字?”他轻笑着挑衅。
阿祖拉盯着棋盘假装思考,故意拖了两秒才开口:“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左边传来“咚”的一声,她转头一看,那堂兄已经瘫在地上,捂着胸口一脸痛不欲生。
“加贺美酱,”鼬端着放了茶水和点心的托盘出现在门口,“不管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止水闭嘴,干得漂亮。”
阿祖拉轻哼一声,刻意装出不是在笑的样子。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蠢死的。是不是很精彩,佐助?”
“超精彩!”佐助笑出了声,阿祖拉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伸手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小太阳的人?比从前那个泰丽还要过分。
“她居然记得你们的名字!”那个叫止水的堂兄哀嚎起来。
“别太难过了,奇普伊,”阿祖拉挥挥手,“他们运气好,能跟我住一个屋檐下,我记住他们的名字是应该的。”
其实她花了整整一年才肯费心记住这两个人的名字,这话她才不会说出来。
止水发出一声类似哽咽的怪响。鼬把托盘放在阿祖拉旁边的矮桌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阿祖拉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按往常的作息,这会儿该躺下午睡了。可托盘上的三色团子正眼巴巴地瞅着她,母亲亲手做的点心要是不吃,未免太不给面子。那可是连族里长老都要抢着尝的美味。
佐助端着她的杯碟走过来,小心翼翼放在桌沿。那套淡黄色的杯盘是父亲两周前刚给她带回来的,阿祖拉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有多宝贝。
杯子的杯口画着一圈小鸭子,不是常见的龟鸭,就是普通的小雏鸭,说不出的奇怪。盘子的边缘则缀着一圈迷你短刀,和杯子的可爱画风格格不入,却恰好戳中她的喜好。
她才不管父亲是从哪儿淘来的——其实是父亲特意找人定制的,只是死都不会说出口——反正她早定下规矩,谁要是敢打碎这套杯盘,要么死,要么断条胳膊。
鼬给她倒上热茶,佐助把团子摆到她盘子里,清一色的粉色团子。敢给她别的颜色试试?阿祖拉能把对方的头发揪下来。
看着两个哥哥围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阿祖拉心里美得不行。这才对嘛,就该这样。
鼬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点兄长的亲昵。阿祖拉绷着肩膀,硬生生没往他手心里蹭。她才不需要这种黏糊糊的安慰。
止水被茶香和甜味勾醒,坐直了身子,正警惕地盯着阿祖拉小口啜茶。佐助还在旁边碎碎念:“加贺美酱,茶很烫的,要吹一吹!”
阿祖拉抬眼看向鼬,目光扫过他松垮的头发和家常浴衣——刚洗完澡,还算顺眼。她端着茶杯,语气带着点长辈审晚辈的架势:“任务完成了?”
“嗯,完成了,小妹。”鼬咬了一口粉色团子,细细嚼着。这是他最爱的口味,阿祖拉记在心里,早晚有用。
“那就好。”阿祖拉顿了顿,把“玩伴”两个字说得像吞了只苍蝇,“你的……小儿玩伴,相处得还不错?”
佐助立刻点头,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超棒!不过日向家的院子好怪。就我们俩玩的时候,雏田就不害羞了,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很好。”阿祖拉点点头,指尖敲着杯沿,“以后别只在约定的时间跟她玩,平时也要主动点。等那个日向大小姐长出点骨气,绝对会是个好用的盟友。”
止水吹了声口哨,一脸佩服:“你今年到底几岁来着?再过几个月才四岁吧?鼬,她搞不好能打破你的毕业记录啊。”
“我的私人信息,还轮不到你这个叫‘提姆奇’的外人打听。”阿祖拉轻飘飘地把问题挡回去。
“六月二十一。”鼬这个叛徒居然直接说了出来。阿祖拉抬头瞪他,他却只挑了挑眉,“小妹,那是你的生日,母亲本来就要办派对,藏着掖着也没用。”
“‘辛普利’根本没必要知道!”阿祖拉气鼓鼓地反驳,“他来我家干嘛啊?”
佐助在旁边偷偷笑,阿祖拉面无表情,绝不让自己露出半点在意的样子。
鼬叹了口气,喝了口茶:“他是我的朋友、堂兄,也是队友,本来就有资格来家里。”
“哈,借口太烂了。”阿祖拉眯起眼睛,“这是我的私人地盘,至少得经过我同意吧——”
“加贺美酱,”鼬打断她,无奈地叹气,“这里是族长的家——”
“而我是族长最疼爱的小女儿!”阿祖拉抢过话头,下巴抬得老高,“我一句话就能把‘查库伊’扔到大街上,只要我跟父亲撒个娇就行。”
她微微噘起嘴,下唇轻轻颤抖,眨了两下眼睛,眼眶立刻红了,眼看就要滚下豆大的泪珠。
佐助明明看过好多次她这招,还是忍不住要伸手过桌子来安慰她。切,心软的笨蛋哥哥,看他那表情,搞不好自己都要哭了。
可惜鼬见过她真哭的样子——就那么一次——这会儿只是冷淡地挑了挑眉,压根不吃这套。
“哇,鼬,”止水凑过来,仔细打量着阿祖拉的表情,“她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是自然。”阿祖拉瞬间收起表情,刚才的委屈劲儿半点不剩。
止水又吹了声口哨。
鼬低笑出声,语气里全是调侃。阿祖拉把空茶杯往桌上一放,又打了个哈欠,觉得刚洗完澡的哥哥闻着挺舒服,靠过去刚好能当枕头。她往鼬身边一歪,闭上了眼睛。
“我去,”止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故意让她听见,“这也太吓人了吧,就像抱着条毒蛇,或者马蜂什么的。”
“闭嘴,‘马姆伊’。”阿祖拉嘟囔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鼬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胳膊自然而然地揽住她,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她就在佐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里,慢慢睡着了。
再睁眼时,阿祖拉发现自己正躺着,浑身暖乎乎的,却动弹不得。
她迷迷糊糊地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儿。可身边的两个体温她熟得很。
鼬和佐助一左一右躺在她身边,她的手还和鼬的手缠在一起,佐助细瘦的胳膊搭在她腰上,生怕把她弄醒似的。
这下完了,她只要一动,肯定会把两个人都吵醒。
阿祖拉心里莫名一暖。
要是她和祖寇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和“备用胎”,说不定他们兄妹也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说不定。
她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多睡会儿。再说了,有人陪着睡觉,好像也不算太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