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最早的清晰记忆，是缠绕在母亲手腕上的细藤，像条活的手链。
只有在母亲口中的“特殊时刻”，藤上才会开出彩色小花——比如父亲结束漫长外勤提前回家那天，或是哥哥拿到级长徽章和新学期书单的日子。小时候的纽特总爱蹲在母亲身边，盯着那些小花瓣慢慢舒展，像被看不见的风拂过，轻轻摇晃。
父亲的手腕上则是一条龙。四岁的纽特泡了一整天家里的小图书馆，翻遍龙类图鉴后，骄傲地宣布那是瑞典短鼻龙。不管窗外天气多糟，龙鳞始终泛着银蓝色的微光。
某个难得的慵懒夏日，父亲把他和哥哥叫到餐桌旁。两个男孩晃着腿，只有纽特的脚尖够不着地面。
“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纹身时，就知道你妈妈肯定是个火爆性子的姑娘。”父亲用指尖点了点腕上的龙，笑容温柔又带着点得意，“人们都说，纹身是另一半灵魂的投影，是命中注定的羁绊，断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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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特十岁那年，正暗自琢磨着，说不定他和忒修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灵魂伴侣，他的纹身突然开始显现了。
先是淡淡的一道线，再是模糊的一个弧度，深色印记一点点爬上他苍白的皮肤，像在勾勒一幅没人看得懂的画，一天比一天清晰。
直到十六岁，他长着少年人瘦长的四肢，脸上满是雀斑，某天低头时才发现，腕上已经纹了一只雷鸟，翅膀展开得几乎要绕到手腕两侧。
“哦。”他轻声说，用拇指轻轻抚摸那只雷鸟。
雷鸟像是瞪了他一眼，带着点不悦，可当它的小翅膀跟着他不稳的心跳轻轻颤动时，纽特忍不住笑了。
那年寒假回家，他羞赧地把手腕凑给母亲看。母亲告诉他：“雷鸟性子倔强，独立又桀骜不驯。”
“可一旦它认准了你，就会把信任交托给你一辈子。”她的笑容带着点悠远的意味，却依旧是熟悉的骄傲，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起身去厨房热牛奶了。
忒修斯刚好赶在平安夜回了家，幻影移形进门时，靴子在瓷砖上发出轻响。这一年纽特蹿了不少个子，可哥哥还是比他高出一头，身姿挺拔，没有纽特身上那种少年人特有的笨拙感。
“我就知道你会是家里的幸运儿。”忒修斯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揉乱他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哥哥的骄傲。他笑起来眼角和嘴角都皱起，衬得那古铜色的皮肤愈发明显——一看就是去过什么异国他乡，可惜还是没能摆脱满脸雀斑。
纽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哥哥的手腕上，那片皮肤依旧苍白空荡，和自己腕上栩栩如生的雷鸟形成刺眼的对比。
从纽特有记忆起，忒修斯就从不戴护腕，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后来被魔法部录取工作时。大多数没有纹身的人都会用雕花护腕遮遮掩掩，就连有纹身却不想外露的人也爱这么做，只把纹身留给家人和私密时刻。可忒修斯不一样。
早在纽特的纹身出现前，他曾问过哥哥，没有纹身会不会觉得难受。忒修斯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其实是好事，尤其是对我这行来说。”他说着抬了抬手腕，特意露出那片空白。那时候纽特还小，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皮肤，后颈莫名泛起一阵寒意。
“少一份牵挂，多一份自在，小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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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特和莉塔是在去霍格沃茨的第一次旅途中认识的。车厢里大多是有亲友在霍格沃茨就读的学生，只有他们两个孤零零的，最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末节空车厢的对面。
纽特尽量避开和人对视，靠在窗边假装看风景，窗外的田野飞速倒退，他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只觉得车厢里的沉默越来越尴尬。
车程过了两个小时，是莉塔先主动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莉塔。”她伸出手，嘴角带着梨涡，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纽特猛地转头，差点因为变声期的嗓子发出怪叫，好不容易才稳住语气报出自己的名字：“纽特。”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名字，成了一段美好友谊的开端。
纽特十六岁生日那天，腕上的雷鸟已经完全成型，身边也有了莉塔这个最好的朋友。
有些夜晚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腕上的纹身属于莉塔就好了。她有深色的头发和更深的眼眸，还有那抹总能勾得人心头发痒的浅笑。
纹身完全显现的第二天，他终于忍不住碰了她一次。那是个很轻很轻的动作，他帮她把耳后散落的碎发别回去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柔软的脸颊。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接触，可当她微微偏过脸时，纽特还是心跳漏了一拍。
他腕上的纹身依旧是深黑色，没有任何变化。莉塔或许察觉到了他藏不住的失落，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天晚上在图书馆，她临走前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从来都不信这些。”
纽特抬头看她，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笑容却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怪。
“凭什么要让腕上那点墨水决定人生？”她问。
纽特没回答，只是看着她背上书包，脚步轻得像猫一样走出图书馆。他多想相信她的话，多想和她站在一起，可心里总有个角落还抱着一丝期待。
一年后，他坐在校长办公室里，脊背挺得笔直，却用近乎破罐破摔的语气撒谎，只为了保护她。
都是我的错。他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邓布利多后来单独找他谈话时，语气是少有的严肃，那双藏在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孩子，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那天夜里下着细雪，鹅毛似的雪片沾在纽特的发顶，又很快被体温融化，顺着脸颊滑下，凉丝丝的。
纽特没说话，只是懒洋洋地耸了下肩，用鞋尖蹭着脚边那只唯一的行李箱，结果反倒把混了雪的泥点子蹭到了磨旧的皮面上。
就在他即将踏出霍格沃茨大门，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邓布利多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纽顿，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伦敦的公寓厨房，煎蛋和烤面包的香气飘了满室——这是兄弟俩为数不多能做成功的早餐，今天火候刚好，几乎没糊。
忒修斯咬了口面包，突然开口：“我最近在和一个美国巫师通信。”
纽特刚满二十一岁，现在和哥哥一起住在伦敦，两人都在魔法部供职，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共同点了。忒修斯是战功赫赫的傲罗部新星，走到哪儿都有人点头哈腰，而他自己还只是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里最不起眼的小职员，每天跟报表和申请单死磕。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硬着头皮灌下两大口烫得舌尖发麻的红茶，试图把还黏在梦里的神智拽回来，搞明白哥哥突然提美国巫师是想干嘛。
忒修斯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是他在某次海外任务中染上的恶习——黑咖啡加两勺糖，纽特至今都理解不了这种甜苦交织的奇怪口味。
“对了，我听说沃姆给你递了橄榄枝，帮你申请写书的经费了。”
纽特点点头。上周奥古斯都·沃姆刚给他寄了推荐信，帮他向资源部申请资金，支持他写那本从十几岁就开始构思的魔法动物图鉴。那会是一本史无前例的巨著，要收录所有已知和未知的神奇动物，不管体型大小，不管习性隐秘与否。
他做梦都想完成这件事，可一想到要独自踏遍世界各地，心里又忍不住发慌。他真的能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忒修斯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这动作像极了小时候兄弟俩追跑打闹时的模样，一下子把他从胡思乱想里拽了出来。
“我那美国朋友说，美洲有好多独有的神奇动物。”忒修斯一边说一边把盘子放进水槽，瓷盘碰撞发出轻响。
纽特猛地抬头，眼睛都瞪圆了。
“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忒修斯笑得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宠溺，“你的雷鸟已经在等你了，弟弟。”
*
接下来的七年里，纽特踏遍了几乎所有大洲，走过上百个国家。他收集资料，绘制草图，偶尔还会收留一两只无家可归的神奇动物，把它们安置在自己那只永远在扩容的皮箱里。
他在斯堪的纳维亚待了三个月，坐着雪橇穿梭在瑞典和芬兰的林海雪原，就为了找那只传说中神出鬼没的北欧桥 Troll。之后又搭船沿着黑海海岸漂流了好几个月，从罗马尼亚到乌克兰再到格鲁吉亚，试图一睹传说中海怪的真容。再后来是在东南亚待了近两年，那里的深山老林里据说藏着世界上最珍稀的神奇动物。
离开英国将近七年后的某天，纽特拖着发麻的双腿走下火车，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棕色皮箱。埃及的午后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他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意外。都怪他那烂到骨子里的中文，本来想买去圣彼得堡的票，结果阴差阳错拿到了开罗的单程票。
折腾了大半天，他才在当地巫师区找到一间小旅馆，进门时长长舒了口气。他之前也在麻瓜旅馆住过，要么是因为巫师旅馆客满，要么是为了隐蔽，但每次都得提心吊胆，连个最简单的清洁咒都不敢随便用。
今天他实在太累了，草草给自己的衣服念了句清洁咒，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哪怕是跨大陆的魔法特快，从上海到开罗也花了好几天，更何况他买的是经济舱，全程挤在靠窗的小座位上，连腿都伸不开。
纽特打听了一下，下一班去俄罗斯的火车要一周半之后才开，索性在开罗住了下来。接下来几天他就像个普通游客似的到处闲逛，去看金字塔，惊叹于每一块巨石上缠绕的古老符咒；还在巫师跳蚤市场和小吃摊前，用蹩脚的阿拉伯语跟摊主砍价。这里什么都有，从来历不明的诅咒物品，到装在小水晶瓶里的雷鸟羽毛，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第七天傍晚，夕阳快要沉到地平线以下时，纽特不小心迷了路，走到了热闹的交易区外。他试着跟着太阳走，模糊记得旅馆在西边，可越走越觉得不对，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沙地，周围的建筑也消失了，显然是走到沙漠深处来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夜色像墨汁似的漫上来。就在纽特快要放弃，准备掏出魔杖给自己施个保暖咒时，他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是一顶巨大的帐篷，大到能容下两只成年鹰头马身有翼兽还绰绰有余，四周放眼望去全是沙丘，连个人影都没有。
帐篷看起来饱经风霜，帆布上全是风沙刮出的痕迹，可不知为什么，纽特就是忍不住被它吸引。他掀开帐篷门帘，轻声念了句荧光闪烁。
魔杖的光芒刚亮起，他就差点被地上的泥堆绊倒。愣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泥堆，是个活物。
那东西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啄了下地面，显然是病得很重，或是累得动不了了。
纽特慢慢凑过去，能看到它的羽毛凌乱弯折，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直到他伸手想要触碰，那东西挣扎着站起来时，他才看清这是什么。
是一只雷鸟。
雷鸟的金瞳里闪过一丝桀骜，试图仰起身子示威，可脚上和脖子上的铁镣却猛地拽住了它，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脆响。
纽特轻轻把手放在它覆满羽毛的侧腹，手腕上的纹身突然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别怕。”他放柔了声音，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又可靠。雷鸟在他的抚摸下渐渐安静下来，一只狭长的金瞳死死盯着他。
他没有后退，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又轻又稳：“别怕。”
左手缓缓抬起，动作轻得像怕惊飞枝头的雀鸟，最终稳稳落在雷鸟的头顶。那双泛着警惕寒光的金色眼眸直勾勾盯着他，纽特却半点不慌——他太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笃定。
“我带你回家。”
风掠过茂密的丛林，雷鸟的羽毛微微颤动，像是听懂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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