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缕抓不住的烟。
明明指尖已经要碰到那片白裙，下一秒就只剩空荡荡的风。她的美带着必死的脆弱，像开在寒夜里的昙花，转瞬即逝的艳色刺得他心口发疼。
就在这时，尖锐的刺痛从颈侧炸开。
又痛又麻，像有电流顺着血管窜遍全身。怜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猎物被獠牙刺穿的瞬间，是这种分不清痛苦还是欢愉的滋味。她转身时黑色斗篷裹着纤细的肩膀，风卷着衣摆扫过他的手臂，几滴温热的血从她唇瓣滴落——可谁又说得清，这血到底是他的，还是她的？那些年他吸过她那么多次，两人的气息早就缠成一团，再也拆不开。
血珠砸在地上，竟开出了几朵艳红的花，每一片花瓣都写着悔意。
怜司猛地喘着气惊醒，脸颊还压在一本积灰的古书上。
他皱着眉直起身，后背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忍不住暗自腹诽：到底睡了多久？再这么趴下去，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随手夹了枚书签，起身要把书放回书架，搭在肩头的毯子却滑落在地。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怜司无奈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意。又是她，永远这么多管闲事。
唯还是人类。
怜司从没想过要改变她的身份。他甚至不确定，如果哪天唯主动提出要变成吸血鬼，自己会作何反应。可他们从没聊过这个话题，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着，那些关于未来的重大抉择，仿佛离他们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自嘲地笑了笑。换作以前的自己，绝对会对这种安稳嗤之以鼻。那些浸着血与泪的过往，那些和唯一起熬过的艰难日子，现在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可刚才那个梦，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作为吸血鬼，他们的梦往往是预言。梦见唯变成了吸血鬼，这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解读。
怜司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就算她真的变成了吸血鬼，也敢妄想吸食他高贵的血？简直荒谬。
他强迫自己把这事抛到脑后，没必要为没影的事烦心。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看看他的小猎物在做什么。
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转身走出书房。
厨房里，唯正用勺子舀了一点番茄酱汁尝味。她盯着咕嘟冒泡的小锅，眉头微微蹙着，小声嘀咕：“不知道合不合怜司先生的口味……”
她太清楚怜司有多挑剔，尤其是对意面这类精致的料理。之前好几次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批得体无完肤，唯至今想起都觉得脸颊发烫。
“才不是我做的饭难吃，是他的味觉太刁钻了。”每次被嫌弃后，她都这么安慰自己。
一想到几小时前，她泡的红茶被怜司只抿了一口就推到一边，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她向来不肯轻易认输。每次怜司丢下一句“不合口味”转身去厨房自己重做时，唯都会把那些“失败品”一口一口吃完，然后在心里发誓，下次一定要做出让他满意的味道。
这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她想多看几次怜司真心的笑容。他总是把情绪藏得太深，不管是愤怒还是愉悦，都很少有全然流露的时候。唯多想一层层剥开他坚硬的外壳，看看那个藏在冷淡外表下的、真正的他。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天还要等多久。
“喂，贫乳，你在干嘛？”
唯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却很快稳住了表情。她太清楚，如果露出一点慌乱，这些吸血鬼少爷只会变本加厉地捉弄她。
“我在给怜司先生做饭，他今早看书看到很晚。”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切，给他做什么饭啊。那家伙那么挑剔，肯定又会说难吃。”绫人瘫在料理台边，手臂往台上一搭，像只赖皮的猫，“不如给我做章鱼烧！”
他摊开手臂晃来晃去的样子，莫名让唯想到了章鱼。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要是让绫人知道自己把他和他最爱的章鱼烧食材相提并论，绝对会炸毛。
“家里没有足够的食材做章鱼烧，而且我的意面马上就做好了。绫人君，别再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了。”唯尽量放软语气，可她心里清楚，绫人根本不会听。
“你个贫乳还敢顶嘴？”绫人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点危险的意味。
“胸小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唯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提高音量说，“没有章鱼的话，我根本做不出章鱼烧啊，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显然是被气坏了。
“闭嘴！不准跟我顶嘴！”
又是这套。唯索性不再理他，低头搅拌着酱汁，想让味道更均匀些。
“喂，别无视我！”绫人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大声嚷嚷起来。
“是你让我闭嘴的，绫人君。”唯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绫人猛地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唯都数不清自己和绫人有多少次陷入这种僵局了。这小子永远不知道见好就收。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舀了一勺酱汁尝了尝。
嗯，味道差不多了！
她没注意到，绫人的沉默根本不是认输。下一秒，他突然绕到她身后，抓起盐罐就往酱汁里倒。
“绫人君！别这样！”唯吓得尖叫起来，伸手想去抢盐罐，可绫人得意地把盐罐举过头顶，她根本够不到。
“凭什么听你的，笨蛋！谁让你敢在我面前摆架子，这就是对你的惩罚！”绫人笑得肆无忌惮，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满意。
“你们到底能不能安静点？”
不用回头，唯也知道是谁来了。
“啧，怜司……”绫人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
唯猛地转过身，果然看到怜司站在厨房门口，脸色难看得能滴出水来。
“绫人，我就知道又是你在捣乱。”怜司推了推眼镜，语气冷得像冰，“你在做什么？”
唯刚想开口解释，绫人却抢在她前面开口：“贫乳在给你做饭呢！你快尝尝这酱汁，她刚才还一直吹嘘自己做得有多好吃。”
“我才没有——”
“快尝尝啊！”绫人打断她，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怜司的眼神沉了下去，盯着锅里的酱汁：“你突然好心给我推荐她的料理，肯定没安好心。是不是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绫人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又不会做饭，能加什么？”
礼司几乎是瞬移到了灶台前。
“礼司先生，等一下！”
唯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可礼司完全没把她的劝阻放在心上，轻轻巧巧就从她手里抽走了木勺，舀了一勺锅里的酱汁送进嘴里。
他闭着眼品味了几秒，缓缓开口：“嗯……不算难以下咽。”
唯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突如其来的慌乱。
一旁的绫人本来还等着看大哥被咸得跳脚的笑话，结果等来这么一句评价，顿时炸了毛：“不可能！我明明倒了整整半罐盐——啊！”
话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整个人僵在原地，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礼司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果然是你搞的鬼……你就不能找点有意义的事做吗？”
“切！我走了，小不点！下次再找你算账！”绫人丢下一句狠话，化作一阵风溜得没影了，又把烂摊子丢给唯收拾——这已经是家常便饭。
礼司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唯脸上：“现在可以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唯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本来在给您做意面，结果绫人君突然闯进来，非要我给他做章鱼烧……可是家里根本没有材料啊。”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愧疚：“对不起让您尝了那种东西！他倒了好多盐进去，肯定难吃到爆了。”
“你还真是麻烦体质，走到哪儿都能惹上事。”
唯不自在地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绫人君不管我做什么都要生气，哪怕他的要求根本不合理，也非要我照做不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活像在抱怨——可她实在没法在洞察力敏锐的礼司面前伪装自己的真实想法。
“所以你这是在怪别人害你倒霉？真是典型的女人作风。”
“……”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想说性别和这件事根本没关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还想吐槽那些被宠坏的逆卷家少爷们有多难伺候，尤其是几个年纪小的，但她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说——礼司再怎么嫌弃兄弟，也容不得外人说自家半句坏话。
最终她只能低下头，蔫蔫地道歉：“对不起。”
“道歉也要有诚意，你看起来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礼司又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眼镜。
“那换做是您，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唯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她受够了被当成只会惹麻烦的蠢货。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怎么做，而在于你这种软柿子性格，才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您这也太不讲理了……”唯皱起眉，总不能让她一下子把性格改得面目全非吧？
“话虽如此……要是你真的变了，也就不是你了。”礼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唯差点没听清。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赶紧别过脸，心里又羞又臊——就这么一句算不上夸奖的话，居然能让她心跳快成这样。
“好了，先说说这锅酱汁怎么办。”礼司指了指灶台上的锅，把唯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唯立刻想起礼司最讨厌浪费食物，连忙开口：“我可以把酱汁倒进大锅里，再加些食材稀释一下，这样盐味就淡了，应该就能吃了。”
“还算有点脑子。”礼司抱着胳膊，语气带着点敷衍的赞许，“那就试试吧。”
他没伸手帮忙，可唯已经很满足了——这还是第一次因为绫人的恶作剧，没被惩罚也没被说教。她甚至觉得礼司先生最近好像温和了不少，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不过这份庆幸没持续多久。
“要是最后做出来的意面不合我口味，尤其是让我等了这么久的话，你知道后果的。”礼司掏出随身携带的皮鞭，兴致勃勃地擦着鞭柄，时不时还抬眼瞥一下唯的进度。
……刚才的念头当她没说。
“礼司先生，您的意面。”
唯把盘子端上桌的时候，礼司正靠在沙发上看书，他抬眼扫了一眼盘中的意面，没说话，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万幸，这次的味道还算过得去。
唯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泡了杯茶端过来，放在礼司面前：“您尝尝这个。”
礼司嗅了嗅茶香：“甘菊茶？这个时间喝安神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他根本没打算睡觉。
“您最近每天都熬夜看书，我知道您爱学习是好事，但也别太累了……”唯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被当成命令惹他不快。
逆卷家的人个个都不好惹，唯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以前礼司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人类本来就该对比自己强大的吸血鬼毕恭毕敬。可最近他却觉得这份小心翼翼有些碍眼，总忍不住好奇，这小丫头片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不算完美，但比上次她泡的那杯难喝的红茶好多了。
“怎么样？”唯紧张地看着他。
“马马虎虎。”礼司放下杯子，语气平淡，“不过水温太高了，把茶叶的香气都烫坏了。”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唯立刻点头，脸上带着点雀跃的认真。
“对了……”
“嗯？”
“你有没有想过变成吸血鬼？”
“哎？”唯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眼睛瞪得溜圆，“您是说……假设吗？变成吸血鬼会怎么样？”那副震惊的样子已经给出了答案。
礼司皱了皱眉，没再追问：“没什么，当我没说。”
“您怎么突然问这个？”唯歪着脑袋，一脸好奇。
“……”礼司想假装没听见，继续看书，可心思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他其实想问唯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哪里有什么未来可言？从被送到这栋房子当活祭品的那天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她离不开这里，和他们一样被牢牢困在这栋老宅里，最终的结局无非是生或死。
“不过变成吸血鬼好像挺有意思的！可以飞，还能隐身……”唯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天马行空地幻想。
礼司扶额，他刚才居然期待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有深度的回答，真是脑子抽了。
“可是……”唯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变成吸血鬼，应该也会很绝望吧？我早就知道，永生不代表永远快乐……对不对？”
怜司盯着唯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落寞的笑。
“确实如此，未来本就没有定数。”
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更猜不透唯会在他的人生里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些事他还有大把时间去想。怜司从椅子上起身，合起摊开的书本，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怜、怜司先生？”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点慌，下意识出声叫他。
怜司没回头，只是迈步往门口走，声音冷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跟上。”
“可是……我们要去哪儿啊？”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既然你还要在这儿住一阵子，不如先学学怎么把我爱吃的东西做得至少能入口。”怜司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却精准戳中了唯的痛处。
唯的脸“唰”地红透了，跺着脚反驳：“怜司先生太过分了！我的卡邦尼意面才没有那么难吃！”
“是吗？那你可得拿出点真本事来证明自己的话。”怜司的脚步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会的！”唯挺了挺胸脯，脸上带着不服输的倔强，笑容却明亮得像春日的暖阳。
怜司见过她很多次笑，却每次都忍不住被这份纯粹的快乐吸引——明明她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却还能笑得这么毫无保留。他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是时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都抛开了，纠结过去根本毫无意义。方才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噩梦，也终于被他彻底压回了心底。
他的心情轻快了不少，带着唯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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