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风带着暖意,月华却觉得指尖冰凉。陆宅的地图和钥匙藏在枕下,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辗转难眠。
容妃给的三日期限已过一日,她必须尽快出宫。但经过城南之行,王太监虽未起疑,陈嬷嬷却多问了几句她裙摆上的破口。宫中耳目众多,再次出宫必须更加谨慎。
机会在五日后到来。尚仪局要往各宫分发夏装料子,按惯例需派人去尚衣监核对数目。这差事原本轮不到月华,但沈清音主动提出与她同去。
“尚衣监在宫城西南角,靠近西华门。”沈清音在无人处低声道,“我已打点好,午时三刻,西华门守卫换岗时,有一炷香的时间可出宫。”
月华惊讶地看着她:“姐姐如何...”
“秦公公安排的。”沈清音神色平静,“他说你要查的事,关乎太多人命,他愿助你一臂之力。”
月华心中涌起暖意。这深宫之中,终究还有人在暗中相助。
五月廿三,午时。月华与沈清音抱着账册前往尚衣监。核对完料子数目,沈清音故意打翻茶水,弄湿了几本账册。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沈清音蹙眉,“月华,你在此稍候,我去取新账册来。”
她匆匆离开,留下月华一人。尚衣监的宫女太监都在午歇,四下无人。月华迅速从后门溜出,往西华门方向去。
西华门守卫果然正在换岗,两个老太监背对宫门说话。月华贴着墙根溜过,心跳如鼓。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有种逃离牢笼的错觉。
城南,文人巷。
陆宅比想象中更破败。门楣上的匾额已经倾斜,漆皮剥落,勉强能看出“陆府”二字。门锁锈迹斑斑,月华试了陆擎的钥匙,费了好大劲才打开。
院内杂草丛生,屋檐下结满蛛网。正堂门窗破损,冷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声响,如泣如诉。
月华按地图所示,找到书房位置。房门虚掩,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书房内书架倾倒,书籍散落一地,覆着厚厚的灰尘。
她记得墨郎中信中所说,东西在书房暗格中。但暗格在何处?
月华开始仔细搜寻。她挪开倒塌的书架,检查墙壁每一块砖石,敲击地板每一块木板。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日影西斜。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手指触到书案下方一处微小的凸起。用力按下,书案侧板弹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有个铁盒。
月华取出铁盒,盒上没有锁,但盒盖扣得很紧。她费了些力气才撬开,盒内铺着红绸,上面放着一枚金印。
印纽是蟠龙造型,印面刻着四个篆字:如朕亲临。果然是御赐之印!
月华小心取出金印,发现下面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太子殿下亲启”,但封口已拆。
她展开信纸,字迹清秀,是女子手笔:
“景桓吾兄:见字如面。宫中流言四起,言兄与二弟不睦,弟闻之心痛。二弟自幼敬兄爱兄,绝无害兄之心。近日有人欲以星象之说构陷二弟,弟已查知,幕后之人乃...”
信到这里中断,后面被撕去。月华翻到背面,有几行小字,是太子笔迹:
“此信为容妃所写,托陆擎转交。然信未送达,陆擎已亡。信中提及‘幕后之人’,名字被撕,不知何人。然容妃既知内情,为何不直言?可疑。”
月华握紧信纸。原来容妃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二皇子,还写信向太子示警。但她为何不直接告诉太子?又为何要将信交给陆擎转交?
她继续翻看铁盒,在红绸下面又发现一枚玉扣。这枚玉扣与她的两枚不同,刻的是个“景”字。
景?二皇子萧景睿?
月华将三枚玉扣放在一起——柳、容、景。这三个人,通过这三枚玉扣,构成了一种隐秘的联系。
她忽然想起,柳昭仪闺名柳如景。景字,或许与她的名字有关。那么这枚“景”字玉扣,是柳昭仪的,还是二皇子的?
若是柳昭仪的,为何会在陆擎手中?若是二皇子的,他又为何要将玉扣交给陆擎保管?
谜团越绕越紧。
月华将金印和玉扣收好,正要离开,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躲到屏风后,屏息聆听。
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人。门被推开,两个身影走进书房。
“确定在这里?”一个男声问,声音有些耳熟。
“陆擎死前说过,东西藏在书房暗格。”另一个声音回答,是个女子。
月华透过屏风缝隙看去,看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和一个宫女。那宫女...竟是锦瑟!
“快找,容妃娘娘等着要。”锦瑟催促道。
太监开始翻找,动作粗暴。书架被推倒,书籍散落一地。月华紧紧握着怀中的金印,知道若被发现,必死无疑。
太监找到了书案下的暗格,但里面空空如也。
“被人拿走了!”太监低吼。
锦瑟脸色一变:“怎么可能?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这里?”
“难道是皇后的人?”
“不可能。”锦瑟咬牙,“皇后不知道陆宅的位置。除非...是柳昭仪那边的人。”
月华心中一紧。
“现在怎么办?”太监问。
“回去禀报娘娘。”锦瑟环视书房,“这里不能留了,烧掉。”
月华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要烧宅子!
太监取出火折,点燃散落的书籍。火苗很快窜起,浓烟弥漫。锦瑟和太监匆匆离开。
月华从屏风后冲出,书房已是一片火海。她捂住口鼻,冲向门口,却被倒塌的门框拦住去路。
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热浪灼人。她摸到一扇窗,用力推开,翻身跳出。落地时崴了脚,但她顾不得疼痛,踉跄着往院外跑。
身后,陆宅陷入火海。火焰冲天,映红了半边天。
月华躲进巷子深处,看着大火吞噬那座宅院,心中冰凉。锦瑟要烧掉的不仅是宅子,更是所有线索。若非她提前一步,金印和玉扣已葬身火海。
她忽然明白,容妃并不完全信任她。派人来陆宅,既是为了取东西,也是为了监视她。若她今日没来,东西会被锦瑟取走;若她来了,就可能被发现。
好险。
远处传来救火的呼喊声,附近居民提着水桶赶来。月华趁机混入人群,悄悄离开。
回宫的路上,她心绪难平。容妃的举动,让她对这位贵妃的信任又减三分。但金印和玉扣在手,她有了更多筹码。
西华门,沈清音已在等候。见她狼狈归来,沈清音什么也没问,只递给她一套干净衣裳。
“快换上,尚衣监那边我已应付过去。”
月华在马车里换了衣裳,将金印和玉扣藏入特制的腰带夹层。回到尚衣监时,无人察觉她曾离开。
傍晚,两人回到尚仪局。月华将今日之事告诉了沈清音,但隐去了金印的具体内容。
“容妃在试探你。”沈清音听完后道,“她既需要你查案,又不完全信任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月华抚摸着腰带里的金印,“但有了这个,我就有了与她对峙的资本。”
“你打算怎么做?”
“先查明这枚‘景’字玉扣的来历。”月华道,“还有容妃那封被撕去名字的信。她究竟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为何不说?”
沈清音沉吟片刻:“或许,那人位高权重,她不敢说。或许...那人与她关系匪浅。”
月华想起二皇子。容妃要保护儿子,自然不愿将他牵扯进来。但若幕后之人真是二皇子,她又为何要写信向太子示警?
除非...二皇子并非主谋,而是被人利用。
这个想法让月华心中一动。若真如此,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有人利用二皇子与太子的矛盾,暗中下手,嫁祸给二皇子。容妃察觉,却苦无证据,只能暗中提醒太子。
但太子收到信了吗?看太子在信后的批注,他应该收到了,但没看到被撕去的名字。
那么,撕去名字的人是谁?陆擎?还是其他人?
月华感到一阵疲惫。这案子像一座迷宫,每找到一条出路,就发现前面还有更多岔路。
夜色渐深,她躺在床上,怀中揣着金印和玉扣。这两样东西,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
她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在被人发现之前。
窗外,陆宅的大火应该已经扑灭。但月华知道,宫中的火,才刚刚开始燃烧。
而她,正站在火焰中央。
稍有不慎,便会化为灰烬。
但她别无选择。
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