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护国寺送经书的日子。月华和沈清音抱着经书箱上了马车,驾车的是尚仪局的老太监王公公,他依旧话不多,但眼神比上次更加警惕。
“这次莫要再乱跑了。”出发前,陈嬷嬷特意嘱咐,“上次城南失火,宫里查了许久。你们若再出差错,老身也保不住。”
月华行礼应下,心中却另有打算。秦公公用性命换来的地址,她必须去。
马车驶出宫门,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月华靠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暗袋里的地址——城南青竹巷七号。那是秦公公用性命换来的线索,也是真相的钥匙。
护国寺在城东,与城南相隔半个京城。月华需要找个合适的借口脱身。
抵达护国寺后,两人将经书交给知客僧。沈清音忽然捂着肚子,脸色苍白。
“怎么了?”月华扶住她。
“许是晨起吃了凉东西,腹痛得紧。”沈清音蹙眉,“月华,你在此稍候,我去寻个净室。”
她匆匆离开,留下月华一人。王太监正在与知客僧说话,无暇他顾。月华趁机溜出寺院后门,那里早有沈清音安排的马车等候。
“去城南青竹巷。”月华对车夫低声道。
马车在街巷间穿行,月华的心随着车轮转动而悬起。她想起德妃的话——“那位大人手眼通天”,想起秦公公的遗书——“真相就在眼前,但也最危险”。
青竹巷是条僻静的小巷,两侧是高墙深院。七号院的门紧闭着,门上铜环已经生锈。月华叩响门环,良久,才听到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
“谁?”
“秦公公的朋友。”月华压低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眼神浑浊,但看到月华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进来吧。”
院子不大,种着几丛青竹,清幽雅致。老者领月华进了堂屋,关上门。
“秦德海死了?”老者开门见山。
月华点头:“三日前,在西华门遇害。”
老者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他还是没能躲过。”他看向月华,“你就是林尚书的女儿?”
“是。”
“你父亲...是个忠臣。”老者坐下,“可惜,忠臣往往没有好下场。”
“前辈是...”
“老夫陈平,曾是太子身边的暗卫。”老者倒了两杯茶,“太子薨后,老夫侥幸逃生,在此隐姓埋名。秦德海一直在暗中保护老夫。”
月华握紧茶杯:“前辈可知太子之死的真相?”
陈平看着她,眼神复杂:“知道,但知道未必是好事。小姑娘,你确定要听?”
“确定。”
陈平喝了口茶,缓缓道:“三年前,太子查到了户部尚书刘瑾贪污军饷的证据。刘瑾与宫中某位贵人勾结,将贪墨的银两通过药材买卖洗白。而负责此事的,就是崔嬷嬷的兄弟崔明。”
月华想起在坤宁宫找到的那些信件,上面确实提到药材买卖。
“太子查到关键证据时,被刘瑾察觉。”陈平继续道,“刘瑾向那位贵人求助,贵人便设计除掉太子。他们用了两种手段:一是在太子饮食中下慢性毒药,二是借星象之说,让皇上对太子生疑。”
“那位贵人...是谁?”
陈平沉默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德妃娘娘。”
月华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德妃?那个温婉柔弱、与世无争的德妃?
“不可能...”月华喃喃,“德妃娘娘她...”
“她藏得很深。”陈平苦笑,“所有人都以为她淡泊名利,却不知她野心勃勃。四皇子虽年幼,但资质过人,德妃一直想让他取代太子。”
“可太子与四皇子无冤无仇...”
“在皇权面前,没有冤仇,只有利益。”陈平道,“德妃的父亲是江南盐商,富可敌国。刘瑾贪污的军饷,大半都流入了赵家的口袋。太子查到此事,就等于断了赵家的财路,也断了德妃的后路。”
月华脑中一片混乱。德妃、刘瑾、崔明...这些人串成了一条线。而皇后与容妃的争斗,不过是表面文章。
“那皇后和容妃...”
“皇后知道一部分,但不知道主谋是德妃。”陈平道,“她以为是与她争权的容妃,所以一直在暗中对付容妃。而容妃...她或许有所察觉,但苦无证据。”
月华想起容妃给太子的信,信中提及“幕后之人”的名字被撕去。难道容妃早就怀疑德妃,却不敢明说?
“前辈可有证据?”
陈平起身,从内室取出一个木匣:“这是太子遇害前交给老夫的,里面是刘瑾贪污的证据,还有...德妃与刘瑾往来的密信。”
月华打开木匣,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和信件。她快速翻阅,账册上详细记录了军饷的流向,而信件中,德妃以“赵氏”自称,与刘瑾商议如何掩盖罪行。
“这些证据若交出去,足以定德妃和刘瑾的死罪。”陈平道,“但老夫不敢。德妃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老夫若贸然行动,不仅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家人。”
月华明白陈平的顾虑。德妃能隐藏这么多年,必有过人手段。
“那太子为何不直接禀报皇上?”
“太子试过。”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他呈上的奏折,都被刘瑾截下了。后来太子想当面禀报,却...再也没有机会。”
月华握紧那些证据。原来太子不是没有行动,而是被人层层阻挠。
“秦公公知道这些吗?”
“知道一部分。”陈平点头,“他一直暗中保护老夫,也在查德妃的底细。他的死...恐怕与德妃脱不了干系。”
月华想起秦公公的死状——一刀毙命,干净利落。这确实像德妃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所为。
“前辈,这些证据,能给我吗?”
陈平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为太子伸冤,为父亲平反,也为...所有枉死的人讨个公道。”
陈平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但你要记住,德妃绝非等闲之辈。你一旦动手,便再无退路。”
“晚辈明白。”
月华将证据收好,藏入特制的腰带夹层。正要离开,陈平忽然叫住她:
“还有一事。德妃身边有个贴身宫女,名叫秋月。她是老夫的侄女,三年前被德妃选中入宫。你若需要宫内的眼线,可以找她。暗号是:‘青竹七号送来的茶’。”
月华记下,行礼告辞。
走出青竹巷时,日头已偏西。月华匆匆赶回护国寺,沈清音已在马车旁等候。
“如何?”沈清音低声问。
月华点头:“回去再说。”
回宫的路上,月华靠着车厢,心中波涛汹涌。真相比她想象的更黑暗,也更复杂。德妃、刘瑾、皇后、容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每个人都是棋手。
而她,已拿到了足以翻盘的证据。但如何使用,需要谨慎谋划。
马车驶入宫门时,夕阳将宫墙染成血色。月华抬头望着那巍峨的宫殿,第一次觉得如此冰冷。
这座皇宫,外表金碧辉煌,内里却早已腐朽。而她要做的,就是揭开这层华丽的伪装,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回到尚仪局,月华将证据藏入暗格。她需要时间整理,也需要制定计划。
夜深人静时,她取出那些账册和信件,一份份细看。越看越心惊——德妃与刘瑾的勾结,远不止贪污军饷这么简单。他们还在暗中囤积兵器,训练私兵,意图不轨。
这已不是简单的宫斗,而是谋逆大罪!
月华忽然明白,为何德妃能隐藏得这么深。她的图谋太大,一旦暴露,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所以她必须小心谨慎,必须除掉所有知情人。
太子、秦公公...都是因此而死。
月华握紧拳头。她必须尽快行动,在德妃察觉之前,将这些证据呈给皇上。
但如何面圣?她一个女史,如何能见到皇上?
她想起容妃给的那枚金印——“如朕亲临”。持此印者,可随时面圣。但金印在容妃手中,她会借给自己吗?
还有贤太妃。太子玉佩的秘密、二皇子的求助...贤太妃或许是个突破口。
月华需要好好谋划。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她吹熄蜡烛,躺在床上。脑中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各种计划。
这一局,她必须赢。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为了太子,为了秦公公,为了父亲,也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夜色深沉,但黎明终将到来。
月华闭上眼,心中已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