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一舞艳冠群芳的事情,他亦对柔则颇多爱怜。然而,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柔则所受的宠爱,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时间放在那儿,再美的女人,也抵不过苍老变化。清晨醒来,她鬓角的发根隐约可见霜色,整张脸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细腻缠绵的细纹横亘其上。柔则又一直以天生丽质为傲,花在保养上的时间颇少,再加上前一段时间费心劳神,十数年时光从她面容上匆匆逃逸而去。
宜修常常调制一些汤药饮下,此外也会配制一些药膏护肤。他去景仁宫时,便可见绿地粉彩开光菊石的青玉小盒子,四季花开勾金珐琅描花圆钵之类的摆了满满一张梨花桌。宜修细细装扮了,只穿着颜色清艳柔和的浅蓝绡宫装,宁静柔婉,宜修“皇上。”
他笑道,皇帝“朕来皇贵妃这儿打个秋风。”从桌上随意挑了几盒,“这些让苏培盛给纯元皇后送去,她最近劳心劳神,姿容清减了不少。想来皇贵妃该不会嫌弃朕拿了你的心血去借花献佛吧。”
宜修浅浅一笑,眉目温然,宜修“臣妾的姐姐,自己怎会不挂念呢?只是姐姐从不肯用臣妾给的东西,也不吃臣妾送的补品罢了。望皇上代臣妾,多给姐姐一些燕窝,阿胶之流,补补姐姐的气血最好。”
他心里一黯,原来柔则面上处处照拂宜修,心里却始终有着提防。不料她那样宽和温厚,却对自己的妹妹一直怀恨在心,不相信宜修已经改过自新,或者根本不想相信。
这样想来,她容颜损耗,也是情理之中,咎由自取。
他淡淡笑了笑,“朕没有这些好东西跟你换,但是还是不能让你白白吃亏的,”他命太监送上一对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手镯三节,以嵌翠环并粉红玉制成芙蓉花瓣式,色色俏丽,中嵌东珠一颗,如芙蓉花蕊,明耀华灿。“之前给你的玉环旧了,让内务府淘澄一下,你换这个吧。”
宜修雪白耳垂上两枚翠玉嵌红宝石叶子耳坠滴答晃悠,他记得从前这是甄嬛做贵妃时常戴的耳环,叹息一声,当年只顾给甄嬛万千宠爱,却没想到宜修真正喜欢的,也是这样古朴典雅的东西。
留意到宜修似乎不喜香料,于是他便命花房在宜修这里多多送来樱花,照水梅,吐舌丁香等上品花木,还特命御苑送来五色梅,折鹤兰,玉蝶洒金等奇花异草赏玩。一时间宜修所住的地方繁花似锦,盛意无限。
为了不使她太过突出,他特特嘱咐了,给各宫均有赐花,柔则得了白芙蕖,月宾世兰各得一盆红艳艳多子多福的石榴花,齐妃敬妃得一盆娇粉的香薷,最是祛湿,而新宠们也都得了当季时令的玫瑰花,一时间阖宫上下,皆是花香。
在圆明园呆过了七月流火之时,八月丹桂飘香,天气便隐隐转凉。一行人起驾回宫,养心殿中宝鼎香烟,轻缓吐出百合香乳白氤氲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寒风,袅娜如絮弥在华殿之中。
柔则在一旁为他磨墨,她的手上生了不少的茧。宫中保养,素来爱用上好的新鲜花瓣掏澄净了,挤了汁子浸泡双手,为的就是让双手细腻白嫩。他想起宜修还说过,自己别出心裁把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烧热,兑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把手指在花汁里浸泡,等热水变温渐凉,再换热过的花汁在次浸泡。就这样换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关节都泡得温暖了,最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连十五六岁的女孩也比不上。
她说要送柔则一些珍珠粉,不过柔则却并不是十分欣喜,只淡淡道,“妹妹费心了,人到岁数,自然会衰老。”也没有收下。
他冷眼旁观这一切,那些温软的少年时光,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女柔则,何尝不是如这轻烟一般,说散,便散了。
他们夫妻两人,自局势逐渐缓和,八王议政,隆科多,老十四等威胁一一解除之后,就逐渐无话可说了。柔则磨完了墨,安安静静坐到一旁,低头绣起了给温宜的一枚郁金色盘花籽肚兜,海蓝色的丝线绵绵不断地绣着兰萱忘忧的图纹。无名指和小指上套的镂金护甲上嵌着梅花五瓣珊瑚珠子,那是密宗所贡的红珊瑚,饱满油润,殷红如血。
她似是不惯戴护甲了,叮铃一声,其中一枚掉地,露出里面折断了的指甲。他心里一震,她对于自己的容貌竟然如此毫不上心吗?随即便想起了两句古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柔则如此懒怠,是因为自信美貌,还是没有了悦己者?
想到这里,他决意试探一下。似是无意开口,皇帝“年羹尧最近又狂妄了许多,世兰跟朕请求封年富年贵官职了。朕总想着如何挟制一下这家人,但青海未定,朝中又无可用之人。思来想去,唯有老十七最合适。”
柔则缠枝银丝杏子红缎大袖里伸出的手停了停,抬起眼来看着他,水波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刺冷的光,如一潭死水。
“皇上。”良久,柔则才开口,却没法压抑住喉咙里的笑声,清脆的,冷冽的,“皇上请三思,就让允礼做一个闲散王爷吧。”
她的声音是冰珠落在坚石上的冷脆,而他的心也一点点被这声音抽干了血。
他最怕的事情,可能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