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在黑暗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具体多久,他也说不上来,不过,他的黑暗,分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他刚失去眼睛那几年。
那几年他虽然看不见了,但是还能听到,还能感觉到。
而之后,就是漫无边际的真正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的黑暗。
他在义庄里,跟薛洋对峙、拿起霜华之后,所有的感觉就全部消失了。
他想摆脱耳边那个嚣张又恶心的声音,也无颜面对自己亲手所杀已经变为走尸的好友,更无法面对残杀无辜的自己。
所以自尽之后,他散尽了自己的魂魄。
原以为,这样便是了结。
可突然有一天,他的手上拂过了什么,痒痒的。
他翻过手掌,握住刚刚从手背拂过之物捻了捻。
是头发,他的头发。
刚刚是风撩起了他的头发,拂过了他的手背。
晓星尘侧了侧头,额头有些热。
尽管看不见,他却依旧能感觉到今日的阳光有多毒辣。
这是……久违的……体感。
晓星尘还在疑惑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道长,你怎么不走了呀?”
这个声音,熟悉而又陌生。
辨别了许久,晓星尘试探性的喊:“阿箐?”
女子的声音又传入了耳中:“是我呀,怎么了吗?”
猜测得到证实,晓星尘意外道:“你怎在此?”
阿箐困惑了,“道长,我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是不是你改变主意,想不要我了?”
晓星尘没有回答,只问:“现在是何年月?”
阿箐觉得今天的道长怪怪的,怎么好像有点儿傻的样子?但也还是乖乖作答了。
晓星尘大概明白了,自己……恐怕是重活了一世。
前世他在义庄里,朝着薛洋身上刺了一剑,叫阿箐快跑,之后他就自尽,也不知道后来的阿箐过得如何。
不过阿箐并不眼盲,人又聪明,想来也是过得不差的。
随着清风,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鼻腔。
晓星尘还捻着自己头发的手用力的握紧了一些。
是了,刚才阿箐说的年月,就是……他在义城外,救薛洋的那一年。
所以,现在他闻到的那阵血腥味,应该就是……
“啊!”阿箐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晓星尘问。
阿箐回答:“没事,我的脚崴了。”
前世阿箐说脚崴了,晓星尘便以为她眼睛看不见,当真不小心崴了脚,可是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在旁边的草丛里看到受了重伤的薛洋,被吓到了。
晓星尘没有理会阿箐,循着血腥气走了几步,进到草丛里,蹲下身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人,衣物沾了粘稠的血迹。
他又顺着摸了摸,摸到对方的左手少了一根尾指。
晓星尘的手用力的收紧。
他有些迷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杀了他?可是薛洋现在身受重伤,趁人之危,他不齿如此行径。
救他?那岂不是又跟前世一样,会让他滥杀无辜?
任他自生自灭?也不行,若有别人救了他呢?
阿箐站在旁边,听他说了这里有人之后,还在询问着要不要把对方埋了。
晓星尘终于还是做了决定,他把霜华从背上取下,交给阿箐,然后背起了昏迷中的薛洋。
自己已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小心防备就是,可若是让薛洋被别人救了,那之后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最终,他们进了义城,一切都跟他记忆中的一样,有一所义庄的看守人上月刚刚去世,他们于是去了那里。
给薛洋清洗伤口的时候,晓星尘心情无比复杂。
‘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很可惜你瞎了,两个眼珠子挖没了,看不到,你杀的那些‘走尸’,被你一剑贯心的时候,多害怕多痛苦啊。还有跪下来流着眼泪给你磕头求你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头都被我割掉了,他们一定会放声大哭,喊‘道长饶命’的。’
‘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你一事无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少年恶劣的话音言犹在耳,虽然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但却好像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晓星尘握着布巾的手猛然一抖,在薛洋的伤口上失了轻重。
听见面前的人极其难受的呜咽了一声,晓星尘收了手,“我弄疼你了?”
没人答话。
晓星尘微侧了侧头,等待了片刻,却只听见了义庄中纸幡随风飘动的声音。
旁边的阿箐先看不下去了,手里的竹竿敲了敲地面,朝着薛洋问:“你聋了啊?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啊?”
薛洋这才回过神来,视线从晓星尘脸上转开,又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阿箐。
却还是没有回答。
晓星尘心知薛洋是怕自己认出他。
即便薛洋现在身受重伤,但是多年的市井经验总是让他有办法对付别人,尤其身边还跟着一个阿箐。
晓星尘于是轻声道:“我既然救你回来,必然不会害你。”
薛洋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问了晓星尘为何不问他的名字,为何不问他怎会受了如此重的伤,跟晓星尘记忆中的一样。
晓星尘也一一回答了,也几乎是跟前世一样的话,只是少了一句:待你伤愈之后,便各奔东西。
早在把薛洋背回来的时候,晓星尘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绝不会与薛洋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