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七分,林月见回到了那个白色房间。
系统界面在她眼前展开,显示着一份刚整理好的分析报告——关于琴酒已知的行为模式和前任搭档记录。她坐在床边,借着腕表屏幕的微光快速阅读。
【记录1: 代号“龙舌兰”,搭档期4个月。任务成功率92%,死于任务中的“意外爆炸”。尸检报告显示爆炸前已中弹。】
【记录2: 代号“卡尔瓦多斯”,搭档期9个月。任务成功率87%,因“判断失误”导致任务目标逃脱,被琴酒亲手处决。】
【记录3: 代号“基安蒂”,搭档期3周。调离原因:精神状态不稳定,多次违反指令。】
每一行记录都像一块冰冷的拼图,逐渐拼凑出一个清晰的画像:这个男人对失误零容忍,对无能者没有耐心,对潜在的威胁会先发制人。
她需要展现价值,但不能过度;需要保持距离,又不能显得疏离。
心理学中有个概念叫“最佳接近距离”——太远无法建立连接,太近则会触发防御机制。对琴酒这样的人而言,这个距离恐怕要精确到厘米。
【宿主应重点提升实战能力。】系统建议,【根据数据分析,琴酒对武力值和专业技能的看重程度排名第一。】
“我知道。”林月见关闭界面,躺回床上。房间里没有窗户,但她能感觉到时间在流逝。距离明天——确切说是今天下午的训练,还有不到十二小时。
她需要休息,但大脑停不下来。那些记忆、数据、可能性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最终,她还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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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时,腕表显示上午十一点零三分。基地里没有自然光线,但走廊的灯已经调亮到“日间模式”。
林月见去公共淋浴间冲了个澡,换上简单的黑色训练服。餐厅在地下二层,是个能容纳五十人左右的空间,此刻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用餐。
她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食物很简单:米饭、味增汤、煎鱼、一小碟腌菜。味道标准化得像航空餐。
刚吃了几口,对面座位有人坐下。
是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棕色短发,眼角有道浅浅的疤。他穿着和她一样的训练服,但肩章上有个小小的银色徽记——那是“已获得正式代号”的标志。
“新人?”男人开口,声音带着点关西腔,“昨天跟琴酒出任务的那个?”
林月见抬起头,点点头。
“勇气可嘉。”男人咧嘴笑了,但那笑容没什么温度,“我叫科恩。狙击手,目前在基安蒂的小组。”
她记得这个名字——系统资料里提过,组织里的王牌狙击手之一,性格沉闷但极其精准。
“君度橙酒。”她简短回应,继续吃饭。
科恩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琴酒换搭档的频率比换子弹还快。你知道他上一个搭档活了多久吗?”
林月见停下筷子。
“六周。”科恩伸出两根手指,“六周,然后就在横滨港的集装箱里被发现了,身上有七个弹孔,全是近距离射击——意思是处决。”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猜猜是谁开的枪?”
林月见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给你个忠告,”科恩靠回椅背,“在他面前,不要犯错,不要提问,不要有自己的想法。你就是个工具,用坏了就换一个。”
说完,他端起餐盘起身,临走前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能活过三个月,我请你喝酒。”
他走了,留下林月见一个人坐在那里。
汤已经凉了。她盯着碗里漂浮的豆腐和海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的边缘。
不要有自己的想法?
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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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训练场。
这里位于地下四层,是个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空间。天花板高达十米,模拟自然光的光源从各个角度照射下来,几乎看不出是在地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清洁剂混合的气味。
林月见到达时,琴酒已经在那里了。
他没穿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而是一套深灰色的战术服,银发扎成低马尾。正站在射击区,手里拿着一把改装过的HK USP手枪,对着二十五米外的移动靶连续击发。
砰砰砰——!
枪声在隔音良好的训练场内依然震耳欲聋。林月见看到靶心上已经布满了弹孔,全部集中在头部区域,直径不超过五厘米。
最后一发子弹打出,琴酒放下枪,转身看向她。
“迟到了三分钟。”他说。
“抱歉。迷路了。”林月见没有辩解。基地的结构比她想象中复杂,她确实花了一些时间找路。
琴酒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枪递过来:“拆了。”
林月见接过。USP手枪在她手中迅速分解成十几个零件,铺在旁边的台面上。然后她开始重新组装——不是按常规顺序,而是刻意打乱了几个步骤,但最终依然在标准时间内完成。
咔嗒。最后一个部件就位。
琴酒全程盯着她的手,墨绿色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记录着每一个动作。
“为什么改变组装顺序?”他问。
“测试自己对部件的熟悉程度。”林月见如实回答,“如果按固定顺序形成肌肉记忆,在极端情况下容易出错。”
短暂的沉默。
“靶场。”琴酒转身走向射击区,“移动靶,干扰环境。”
林月见跟上去。琴酒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参数。训练场的光线突然变暗,模拟成夜间环境。同时,数个干扰用的闪光灯开始不规则闪烁,刺眼的白光间歇性地剥夺视线。
前方的靶子开始不规则移动,速度时快时慢,还会突然改变方向。
“开始。”琴酒说。
林月见举枪。她需要对抗的不仅是移动的目标,还有不断干扰视觉的闪光。第一枪偏了,打在靶子边缘。
她没有停顿,深呼吸,调整握姿。第二枪命中躯干,第三枪打在肩部。
“你在瞄准什么?”琴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冰冷平静。
“要害。”林月见继续射击,又命中两发。
“错了。”琴酒说,“你在瞄准‘靶子’。但在实战中,你面对的不是靶子,是活人。活人会躲,会反击,会找掩体,会做你无法预测的事。”
他突然抬手,一枪打碎了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
训练场的模式瞬间改变。靶子不再规则移动,而是像真人一样做出规避动作,甚至模拟出“寻找掩体”的行为。更糟的是,场地里升起了几个障碍物,靶子会短暂消失在掩体后,再从另一个方向出现。
林月见的命中率直线下降。
“停。”琴酒按下控制键。所有靶子停止,灯光恢复正常。
她放下枪,呼吸有些急促。腕表显示这一轮命中率只有47%,远低于她的训练成绩。
“你的问题不在技术。”琴酒走到她面前,两人距离不到一米。林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烟草、枪油,还有某种冰冷的金属气息。“你的问题是,你还在用训练的心态对待实战。”
他拿起另一把枪,装填子弹。
“看我做一遍。”
琴酒站在射击位,没有立刻举枪。他先是扫视了整个场地,目光在每一个掩体、每一个可能的出没点停留。然后他闭上眼睛,两秒,再睁开。
靶子开始移动。
他没有急着开枪,而是跟着第一个靶子移动枪口,但没有扣扳机。等到靶子进入掩体的瞬间,他突然转向,对准掩体边缘——就在靶子重新露头的刹那,枪响了。
一枪爆头。
接下来的三十秒,林月见看到了什么叫“实战射击”。琴酒的每一次开枪都卡在最精确的时机,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没有一丝多余。他预判靶子的路线,预判它们躲闪的方向,甚至预判它们“犹豫”的瞬间。
三十秒后,十二个移动靶全部被击倒。命中率100%,要害命中率100%。
琴酒放下枪,转身:“看懂了吗?”
林月见点头:“你在模拟真实战斗中的思维模式。不是瞄准目标,而是预测目标的行动,然后在必经之路上等待。”
“或者制造必经之路。”琴酒补充,“大部分人只会反应。你要学会迫使对方按你的剧本行动。”
他递过来一张新的训练卡:“接下来两个小时,你就在这里练。我要看到命中率回到85%以上。”
“是。”
琴酒没有离开,而是走到旁边的观察区,点了支烟,坐在高脚凳上看着。
压力瞬间倍增。
林月见深吸一口气,重新举枪。这一次,她不再急着射击,而是先观察靶子的移动规律。三个靶子一组,交替掩护,倾向于躲向右侧的掩体……
她开始计算。
第一枪,她故意打偏,子弹击中掩体边缘,溅起火星。靶子立刻改变方向,向左规避——正撞上她预判的第二枪。
命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月见强迫自己改变思维模式。她不再追求“打中”,而是追求“控制”。用子弹逼迫靶子走位,用假动作制造破绽,用节奏打乱它们的规避规律。
一开始很艰难。她的肌肉记忆在反抗,手指总是不自觉地想扣扳机。但渐渐地,她开始找到感觉。
一小时后,命中率回到72%。
一小时后四十分,达到79%。
琴酒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偶尔在平板上记录着什么。香烟燃尽一支,他又点了一支。
最后五分钟,林月见的命中率终于突破85%,达到87%。她放下枪,手臂因为长时间的举握而微微颤抖。
“可以了。”琴酒掐灭烟头,走过来,“今天到此为止。”
林月见松了口气。
但琴酒的下句话让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明天同一时间,格斗训练。”
他转身走向出口,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回头:“你的狙击枪已经配发到你的房间。晚上自己熟悉一下。”
“明白。”
琴酒离开了。训练场里只剩下林月见一个人,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
她走到观察区,想看看琴酒刚才在平板上记录了什么。但平板已经被带走了,只有烟灰缸里堆着四五个烟蒂。
【今日表现评估:技术基础扎实,学习能力良好,适应压力能力中等偏上。】系统突然发声,【琴酒认可度+2%。当前认可度:7%。】
才2%……
林月见苦笑。但转念一想,琴酒这种人的认可,每一点都来之不易。
她收拾好自己的装备,正准备离开,训练场的门再次打开。
进来的是科恩,还有另一个红发女人——林月见从资料里认出,那是基安蒂,琴酒曾经短暂搭档过的狙击手。
“哟,新人还在啊。”基安蒂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听说你今天跟琴酒训练?还没哭鼻子?”
林月见没理她,继续收拾。
“别这么冷淡嘛。”基安蒂走过来,挡住她的路,“大家都是同事,关心一下不行?”
科恩站在后面,表情有些尴尬,但没有阻止。
林月见抬起头:“有什么事?”
“就是想看看,能让琴酒亲自训练的新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基安蒂上下打量着她,“看起来也没什么嘛。脸蛋还行,身材一般,不知道技术怎么样。”
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了。
林月见平静地看着她:“如果你想比试,可以向上面申请安排对抗训练。但现在我要回去休息了,请让开。”
基安蒂笑了,但那笑容很冷:“还挺傲。你知道吗,上一个这么傲的新人,三个月后连全尸都找不到。”
“那是他的问题。”林月见说,“我的问题不劳你费心。”
她绕过基安蒂,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基安蒂的声音:“喂,新人。给你最后一个忠告——离琴酒远点。他不是你能碰的人。”
林月见停下脚步,回头:“这是警告,还是威胁?”
“随你怎么理解。”基安蒂抱起手臂,“总之,好自为之。”
林月见没有再回应,推门离开。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调出基安蒂的资料。
【基安蒂,组织狙击手,性格暴躁易怒,对琴酒有扭曲的执念。曾因多次违反琴酒的命令而被调离其小组。危险等级:中等。】
扭曲的执念……
林月见忽然明白了。基安蒂的敌意不是针对“新人”,而是针对“可能成为琴酒搭档的人”。
这是一个变数。一个她没预料到的麻烦。
回到房间,果然看到墙角立着一个黑色的长条形枪盒。她打开,里面是一把雷明顿MSR狙击步枪,和她昨天看到琴酒用的是同款,但配置略有不同。
她开始拆卸、保养、重新组装。金属部件在手中泛着冷光,每一个零件都精确得令人安心。
就在她校准瞄准镜时,腕表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来自未知号码:
【明晚21点,港区码头,C-7仓库。观察任务,无需介入。单独前往。】
没有署名,但林月见知道是谁。
她回复:【收到。】
消息状态显示“已读”,但没有进一步回应。
林月见放下腕表,继续擦拭枪管。窗外的概念是不存在的,但她能感觉到时间在流动,像一条深不见底的河,而她正被卷入其中。
明天晚上,又是新的任务。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在那之前,把这把枪变成自己手臂的延伸。
她拿起一个瞄准镜,对准房间墙壁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污点。
呼吸放缓,心跳平稳。
在这个世界,这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