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轻拂过少年稚嫩的面庞,红色的逆十字标记赫然在少年的额头正中心显现,他扶着窗沿缓缓爬起,呆呆地瘫坐在竹席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胧的景象在眼前浮现。
遍地的尸体瓦砾,血红的月光与幽幽的火光交织在灰色的废墟之上,黑色的身影时隐时现。
除此之外,脑海中再无其他的画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当他拥有意识的时候,他身旁便早就是这陌生的小屋了。
“你醒了”
传入耳中的是清脆的女声,平淡却不显疏离,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一名高挑的青年女子站在席前,银色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少年摇了摇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红色的眼眸犹如浅水般清澈透亮。
女子并不惊讶,仿佛如此才是正常的答复,她微微弯腰,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额头,微笑着问道。
“你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少年愣了愣,脑海里仿佛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般,记忆入潮水般涌入脑中,剧烈的疼痛冲击着神经,理智被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潮水冲散,聚合,又再度被撕裂,随后又重新汇聚。
灼伤,刺痛,断骨,真实的痛楚在孱弱的身躯中再度炸裂,少年双手紧捂着头,幼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无助地蜷缩着,再度昏死了过去。
梦中,是无尽的血红色花海,黑色的身影越发清晰,微笑着望向少年,尖锐的食指在少年的额头上轻点,本不属于少年的记忆侵入了本就混乱不堪的脑中。
两段记忆不断混杂,相互侵蚀,最终像是被利刃斩断一般清楚分开,正当少年回过神时,黑影便消失在了少年的眼前,血红的花海逐渐凋零腐朽化作无边的黑暗。
白色的路径在无边的黑土中格外显眼,面色苍白的长发女子缓缓走来,不知为何,似乎从未相见的女子却格外亲切,少年的身体不自觉地向着女子奔去,想要去拥住眼前的女子,当将要相拥之时,女子化作清风消散,相替而来的是火海,无边的火海。
少年蓦然惊醒,额头上的冷汗流下,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名字。
“宵未”
少年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他的名字,准确而言,这应当是他的名字。
银发女子坐在床前,金色的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诡谲的光,宛如毒蛇一般的瞳孔令人不寒而栗。
“宵未……是吗”
女子用手帕擦拭着少年额头上的冷汗,再度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她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在不属于宵未的那段记忆中隐约出现了她的身影。
“秽……”
银发女子微微一笑,随后在宵未的眼前单膝跪下,低下头颅,轻声回复着宵未的话语。
“秽是在下以前的名字,在下如今的名字是筱玲。”
“欢迎回来,终殿下。”
宵未摇了摇头,自称为筱玲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些许一样,站了起来,微微一笑。
“抱歉,终殿下”
“不,现在还是姑且称你为宵未吧”
宵未从床上跳下,抬头仰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筱玲,说道。
“现在能带我去安室家废墟吗”
“悉遵君命”
夜晚的寒风吹过宵未单薄的身躯,幼小的躯体微微颤抖,筱玲看了看,便给宵未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衣,随后便牵着宵未的手缓缓走出了小屋。
皎洁的月光透下,两人披着斑驳的叶影缓缓前行,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出来散步一般。
青葱的树木上缠绕着密密的树藤,参差不齐的枝条垂下,随着微风轻轻起舞,树木的枝干相互掩映,自然形成了一道屏障阻拦了前进的去路,筱玲将腰间青色的长剑拔出,轻轻一点,枝干便如同拥有灵性一般散了开了,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而树木的枝干又如门帘一般自行闭合。
筱玲将宵未抱起,驾着剑腾空而起,她用衣袖为宵未挡住寒风硝尘,快速地在空中疾驰着,不久,焦黑的树木映入眼帘,眼前的场景与梦中一致。
废墟,焦土,断壁残垣,百年的老宅付之一炬,满眼尽是悲凉。
两人缓缓降下,筱玲屈膝将宵未放下,宵未放眼望去,仍旧只有满地的石块与瓦砾,看不到任何活物。
宵未与筱玲向废墟深处走去,发现有些石块明显有搬动过的痕迹,寻迹穷途,竟看见远处有几人在有条不紊地搬动着石块,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昏暗中,深红的双目微微睁开,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没有表情,却难言地欣喜。
金属的碰撞声传入耳畔,在宵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有一具尸体倒在了他身旁,是企图偷袭他的搬运者,筱玲的青锋回鞘,悄无声息。
“没事吧”
筱玲这样说道,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但令人安心。
此时宵未才回过神来,细细端详倒下的尸体,却发现所谓尸体只是木身覆皮的精细人偶,哪怕皮囊再精致,傀儡终究是傀儡,而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看起来,这里还不会完全荒废啊”
筱玲轻轻扬起头颅喃喃自语着,微微一笑,眼睑轻垂,随后再度低下头颅看向宵未,宵未也抬起头来望向筱玲,突然,筱玲耳尖轻颤,瓦砾之间的敲击声不知何时便开始响起,宵未远远望去,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缓缓走来,柔和的月光与乌黑长发一同披在她的双肩。
“宵未……你回来了”
女子的双眸平静却无神,她的声音清脆却微弱苍白,筱玲闪身用剑锋拦下女子,闪烁着的尖锐的寒光映在女子无血色的脸上,面容精致如人偶一般,却丝毫也未因眼前的剑锋而浮现出丝毫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望着宵未。
宵未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面孔,以眼神示意筱玲,而筱玲也将手中的剑缓缓收入剑鞘,女子疾步走到宵未身前。
没有言语,女子将宵未拥入怀中,他的头颅能够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她的双手却再也无法感受到他身躯的温暖。
“凌月……姐”
近乎是同一时刻,宵未的记忆变得渔网般有序井然,俨然的大院,似乎垂柳在此也要挺直腰杆;金字的牌匾已略微模糊,但雄狮也会在此前低下头颅;阶梯生出绿藤,却好像藤蔓也是人为修剪一般。
少年独自盘坐于此,百无聊赖地盯着千篇一律的天空,灰暗而低沉,阴云笼罩着宅邸,却也将宅邸藏匿,使其免于时间的侵蚀。
长发随轻风一起起伏,长姐微笑着看着少年,随后低身轻吻额头。
“我回来了,宵未。”
“你是谁,还有……我是谁?”
纷乱于过去的意识随着风再度被送至现在,记忆变得有序却更令自己迷乱。
他是谁。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将宵未拥得更紧,宵未也没有再问什么了,两个人如久久未见般相拥在一起,无言地相互依偎着。
“……你是宵未,我的弟弟,我仅剩的亲人,我最后的念想。”
她的声音颤抖而低沉,皎洁的月逐渐沉下,只施舍给了二人几点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