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长欢

那年上元灯节，满街花灯如昼，她看他许得虔诚，便拨着池水问他:“太子伋，你许的什么愿？”

姬伋弯起眼眸，他的眼睛很亮，朝她笑时带着暖光的风，“红尘三千，海晏河清，与我的阿姜携手此生，岁月长欢。”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细碎的波光灯影里，齐姜悄悄抬起眼帘，却发现姬伋始终凝望着那盏许愿花灯，眉目清明。

那一刻，她竟觉得他连倒影都这样好看。她思慕他，他亦有着同样百转千回也不可折的深情，像风拂过八千里，不问归期。

齐姜与姬伋成亲的日子定在第二年的春日，卫齐两国花灯如昼。红绸盖头下，齐姜黛眉如同朦胧之远山，朱砂点唇，嫁衣如云遮霞蔚，风华夺目。

卫国新台，锦红盖头下，齐姜一次又一次念着姬伋的名字。她知晓，她曾经在齐宫的夜里满怀期待而婉转的女儿心事，都将在此刻化作与君岁月长欢的一生。

可她满心欢喜千里迢迢而来的婚嫁，却在洞房花烛之夜掀开大红盖头的那一刻发现新郎换了人。

卫宣公步步走来，暗生威仪，“美人已如斯，何不入吾怀？”那一刻，齐姜知道，她这一生，再不可能回首。

与姬伋的经年再遇，是在他出使郑国归来的夜宴上。

深夜的新台，桃花开的艳丽。他看她轻纱半挽起舞于人前，醉卧君怀，突然想起那年在齐国时，他曾折下春日里最初盛开的桃花，别在她发间。

相思无路莫相思，风里花开只片时。隔着万千人海，她与他遥遥相望。无人看见，她独舞醉在卫宣公怀里时的清泪，亦无人听闻，姬伋紧握酒杯时，那极轻的一声长叹。

那夜曲罢灯散，姬伋站在凋落一地的窗花前，同月光一道，静候着她来

她看了许久的月色，才伏身离去，声音在落寞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伦理纲常不能废，前尘往事不可追。”

从此岁月且长，只愿君此生长欢。

那些年少时的长欢岁月，早已和着十里长风而去。她朝他遥遥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有他的礼义忠孝，她不能毁了他。

东周列国，嫡庶之争，姬伋与寿相继被公子朔刺杀于客船之上。消息传到卫宫时，宣姜望着高远天色，突然呕出了血。她想起他清朗俊逸的身姿，总是微微含笑的眼角，以及那晚月色下，他在她离开那一刻拽住她衣角时的模样。

“阿姜，我愿意抛下这卫宫的一切，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他一生惦记着卫国，望君主黎庶安康，却在那一刻愿为她抛下所有，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闭上眼，这一生如暮春时节轻柔柳绵般温暖，到底还是消散在了滚滚流去的岁月中。双手缓缓覆上双颊时，泪水忍不住落下。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此去经年，曾经的青丝岁月，终化作了虚无缥缈的尘间落雪。

她不知道，如果她与他抛弃这一切，可能他们会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