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矢口莫轻谈祸福
“娘娘在偏殿为华严三圣上香。”丹枫小声道，“惢心姐姐也在里面。”
“李玉，你怎么来了？”俩人见惢心扶着如懿从偏殿中走出。李玉答道，“皇上请娘娘到东暖阁小叙。”
皇帝闻到一缕酥油香气，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奏折，握住如懿的双手，“你刚刚礼完佛，快坐吧。”
“多谢皇上。”如懿避了避。皇帝见状，温言道：“今日要宴请一位客人，一位于你我皆有恩的人。”皇帝指着一摞夹片，“这里有你阿玛的夹片，你可以看看。”如懿得体的笑容里终于有了松动，看了看那摞垒得高高的夹片。
“朕不会拿国事说笑。”皇帝拿起巴里坤办事大臣常赉的奏折，批阅了起来。如懿犹豫一会，还是取了素纸夹片：乾隆三年六月癸卯日，是四川巡抚硕色提及阿玛在川西使用生息银的清单，用了壹仟两白银招募当地闲散开垦荒田。如懿知道阿玛于政务上才智平平，唯有在田亩上略有本领。这也是姐姐当初求皇上将阿玛外放为官的原因。如懿想了一会，又从中间取出一份夹片：乾隆二年七月壬戌日，四川松茂参政道兼管粮道世管佐领记录二次讷尔布叩谢皇帝赏给伍佰两医治病痛夹片。
如懿方才知晓为何家里没有因当年之事而困顿。想通此节，如懿不禁望向皇帝，瞧见双龙纹端石砚已无墨汁，便拿起乐志图墨一点点研磨。皇帝余光瞥见，暗笑不已，心情大好，写下朱批：知道了，准部有降人照例安插。不超五十人，卿可在年底汇题，不必一一请示。
如懿忽然想起赵彦端的一句词，‘留花翠幕，添香红袖，常恨情长春浅’。心思回转之时，皇帝已将常赉与策凌奏折批完，又找出素纸，拿起一旁闲置的湖笔，沾了沾墨汁，写了一个条子。之后，皇帝便叫了哈攀龙去南城杭府，将信交给杭世骏。俩人各存心思，到了用膳时。两人落座，皇帝为如懿介绍，“这道兰香鹿脯，太医说补气养血，你待会可要好好尝尝。”说话间，进忠等人又端上了白玉霜方糕，芹菜拌腐竹，十香核桃菜，当归牛肉汤四道菜品。
“皇上平日用膳不吃糕点的。”如懿看着白玉霜方糕道。
皇帝见如懿主动说话，轻握着她的手，道，“今日不同，有客人，菜丰盛些。”
“不知哪位大臣得皇上看重？”
刚说完，一个沉稳声音出现，“奴才给皇上，娴妃娘娘请安。”
皇上让凌云彻起身，“你救过朕的两位至亲，朕称其一声恩人不为过。进保，那个菜上来吧。”
如懿见凌云彻暖帽顶已是素金，内心一动，又听他言道，“太后娘娘之事，奴才只是尽忠职守。娴妃娘娘能平安无事，也是皇上早早吩咐，奴才不敢有贪天之念。”
“宫里的人多是趋炎附势，太后与娴妃有难，你能尽心尽力，才是真的忠心。”皇帝让凌云彻入宴落座，凌云彻踌躇了几分，一时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便用余光看向李玉，见李玉示意，方才落座。
之后，他便陪着皇帝喝了一盅葡萄酒。一会进保等人端上了鲤鱼跳龙门，梅菜扣肉，蘑菇炖羊肉，醋溜藕片。皇帝夹了一口鲤鱼放在凌云彻盘中，“这道菜可是专门为你做的，尝尝味道如何？”
凌云彻自是谢恩不提。如懿见皇帝一再饮酒，夹了一口炖羊肉，放在皇帝的盘中。皇帝见如懿如此，不禁含笑将羊肉吃净。用完晚膳后，如懿借口礼佛退至随安室。李玉等人便将食桌撤下，皇帝端坐在紫檀宝座上，问了些凌云彻诗书骑射之事。
“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如懿奉香之时，闻听凌云彻的应答，不由得颌首微笑。随即便皇帝将凌云彻归入正黄旗御前三等侍卫行走。”等凌云彻跪安许久，如懿才出来，“皇上如此赏赐凌云彻，恐怕会惹人非议。”
皇帝握住她的手，温言道，“若不是他尽心尽力，我们哪有机会再见面？”如懿搂住皇帝的背，心底的寒气消散了不少。皇帝轻轻回搂着如懿，“朕觉得他挺好的，对权势也不算热衷。我的本意是若是他不知书，就赏他一些银子，让他衣食无忧便罢了。不想他举止得体，应对也算灵活。既然如此，就多给他多些恩典。”
凌云彻刚要回庑房，收拾东西，远远瞧见李玉招呼，停了下来，“李公公有什么吩咐吗？”
李玉道，“皇上觉得凌大人首次伴驾，食不甘味，特意让小厨房备上糕点。您好生有福气。”
凌云彻接过黑漆捧盒，望了望养心殿方向。殿内的如懿无聊之余，从榻上的多宝阁中翻出本杂书：《隋炀帝艳史》，读了一会，如懿只觉得面赤耳红，忙将其塞回，不小心碰到身旁的珐琅彩松竹梅纹瓶，出了响声，惊动了皇帝，他将目光移到如懿身上，起身问道，“怎么了，如懿，你怎么脸色发红？”
“臣妾就是有些气闷。皇上在看什么书？可否为臣妾找本书权作解闷。”如懿见皇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疑惑地看了看窗，忙道。
“朕在看《读史方舆纪要》。”皇帝见如懿如此说，便走到大书格左侧第二排中取出两册《浙江通志》，回到软塌边，递给如懿，道，“朕记得你喜欢江南繁华，可以读读这本《浙江通志》。等咱们去江南，你可要来当引导。”
自鸣钟响了二十下，如懿剪断了靠窗黄蜡的烛花，皇帝方将《危言足戒集》放入大书格内，召李玉入内，边走边吩咐道，“理亲王远在郑家庄，日子清苦，明日让内务府先置办物件。之后，再给王公贝勒赏赐。”李玉下去传旨。
如懿陪着皇帝行至后殿，俩人坐在龙榻旁，如懿摸着皇帝的手纹，“皇上还是不放心理亲王。”
“弘皙是圣祖嫡长孙，他儿孙满堂。可朕呢？永琏是朕的嫡子，只要他活着，一些人无所希翼，就能少些争执。如今失了嫡子。宗室们会怎么想？”说道此处，皇帝的脸色已是发青。
如懿生怕皇帝再如当年一般气的头痛发作，呕吐不止，握住皇帝的手，“皇上敦睦九族，宗室不敢的。”
“娴妃进了回冷宫，人也精明了许多。”太后靠着黄缎凤凰软枕，看着不远处拨着栗子的福伽。
“那也是您的教导。皇上命内务府整修翊坤宫，启祥宫的嘉嫔生下了贵子，也没见皇上这么上心。”
“皇帝正在兴头上，也没让后宫出乱子。就让娴妃得意几天，哀家若是处处相逼，皇帝会不快的。”太后将手中的《心经》放在身旁的紫檀木小几。“高氏张扬，纯妃太愚，指着她们笼络皇帝，难。”
福伽犹豫再三道，“太后，奴婢打听了一个姑娘出身好，就是身份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
“叶赫那拉氏家有个姑娘，相貌极好，一直想找个门路。”
“说说。”
剔墨纱灯上的阖家团圆图样在烛光照耀下更加明亮了。西城的张府，张廷玉将核对完的《钦定吏部则例》卷册放在一旁，儿子张若霭将羊油蜡插入青花勾连纹八角烛台，用火折子点上火。他见父亲没有立时审阅，便从袖中抽出一封请帖呈给父亲。谁知张廷玉看也不看就将请帖扔进火炉中。
“你又去见了富察氏的人了？”
“是，父亲说过，富察氏早晚会复起的。如今皇上将富察氏的子弟保祝，傅清派往了各地做提督，也应验了您之前的判断。”
“不要总和他们搅在一起。省的日后，窜出什么人说你私立党羽。”
“这未免也有些捕风追影吧。”
“你怎知在皇帝的眼中，为父与鄂尔泰不是党同伐异？”张廷玉说完，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良久方道，“这次皇帝试探朝臣对准部的看法，为父以军辎不足为由主和。恐怕没有合皇帝的心思。”
“父亲多虑了，朝臣多是持此之见。”
“你忘了纳延泰，海望三人，还有刚刚的富察氏俩人。”
张若霭猛然想起纳延泰为理藩院尚书，海望是内务府总管。
张廷玉见其子眉头皱起，又说道，“如果高斌，黄廷桂，岳浚，班第进言，再加上和亲王宗室之人，词臣之流，又会如何？”
“陛下既然能控制局面，为何处处示弱？”
“为父也不知道，因此更要小心。”张廷玉取出一份素纸，继续说道，“富察氏那边，让他们不要再惹出事端了。为父记得皇上在潜邸时，富察氏有个年轻的后生常在皇帝身边。让他们把那个人找出来。”
作者：wagang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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