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槐花飘，老歪就要回来喽……”

每次到槐花飘飞时节，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爷爷总会叫我哼唱这首在村里流传了很久的儿歌，爷爷告诉我，老歪总在槐花飘飞的时候来我们村，最后一次是在十几年前了。老歪说槐花飘的时候再回来可他一直没回来。

爷爷和村里的老人们在槐花飘飞的时节，眼窝总是蓄满了期待。

那年我9岁，不知道老歪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从爷爷和老人们的叙述中，隐约知道，老歪是个走街串巷的补铁匠。

爷爷和老人们谈论老歪的时候，我很怅然，要么和小伙伴们在老槐树下荡秋千，要么就伏在爷爷腿上打瞌睡，谁愿意去听他们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什么王家奶奶的铁锅坏了，几天无法生火做饭，病中的老歪硬撑着身子为她补好了锅；说什么瘸子老万无儿无女，穷的叮当响，老歪每次走时，总想悄悄给他点钱；说什么张爷爷家的小孙子掉进了河里，要不是老歪他就没命了……

那都是啥时候的事了，还没完没了的说。再说，现在谁还用容易生锈的铁锅？一个铁锅值多少钱？破了再买呗。我每次说到这，爷爷总会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叹息一声孩子，那个年代的艰难，你不懂啊！

时不时的老歪的故事就会从老槐树下传出来。真的，我都听腻了，听得槐花都几开几落了。我忽然讨厌起那个老歪了，他是何方圣神？要不是叨叨他的那些旧事儿，爷爷他们肯定会讲跟多好听的故事。

没想到，老歪还真的回来了。

一个雪意欲滴的午后，老歪在村口出现了。在老槐树下玩耍的我瞥见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老歪，以为是个叫花子。他穿着黑乎乎的破棉袄，挑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爷爷一看见他，赶紧走过去，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兴奋的嚷着：老伙计，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爷爷转身冲着村里大声的喊：老歪回来啦！老歪回来啦！我纳闷，这就是我们儿歌里唱的那个人？

村里老人们都颠儿颠儿的赶过来了。他们摇着老歪的手，拍着老歪的肩，问寒问暖。孩子们也围了过来，对老歪担子里的东西发生了兴趣，风箱，铁炉，碎木炭，小铝片……

老人们问东问西，我断断续续听到，什么去了山西，什么老伴走了，什么无依无靠，什么想念老伙计……

老人们争相拉起老歪的手去家里，只听爷爷说，现在的日子好了，年轻人都外出了，留下做个伴儿吧。老歪连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手艺还在，能养活自己。一边说着一边从担子里搬出各种物件。

老人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交换着眼神，若有所悟的离开了。

不久，他们就挤满了我爷爷的房间，我也凑了过去，却被爷爷干了出来。哼，我才不稀罕听他们又说老歪呢！不过，我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管饭啊，什么给钱啊，什么他那脾气不行啊……

过了一会儿他们一个个叹息着离开了。爷爷坐在大门槛上，铜头烟管敲得石阶“嘣嘣”响。

“槐树下，槐花飘，老外就要回来喽……”小伙伴在老槐树下奔跑着，又唱起了儿歌。

老歪支起小铁炉，点燃了烟火。一缕烟冉冉升起，氤氲在老槐树上。

不知什么时候，呆坐在门口的爷爷不见了，我家封尘已久的阁楼却亮起了灯。

不到半个时辰，村里的老人们不约而同的朝老槐树走来，看着对方拎着抱着的东西时，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继而会心的笑了。

老槐树下，一圈破破烂烂的铁锅很快把老歪围在了中央。

最后一个朝老槐树走来的是瘸子老万。他捧着一口铁锅，一瘸一拐的，着急但又缓慢地走着。铁锅上有一道崭新的豁口。

雪花从槐树的枝丫间飘落下来，像春天的槐花，纷纷扬扬……

（作者：刘会然。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