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十分钟!”
伴随着教官的一声令下,在毒辣的太阳底下训练的众人这才放松下紧绷的身躯,纷纷走到树荫底下喝水乘凉。
雷狮摘下帽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拧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们来这个训练基地已经五天了,过去了三分之一的日子,彻底解放的那天现在看起来还遥遥无期。大家基本都适应了这样天不亮就得起床的生活,同学们相互之间也混熟了不少,开始可以肆无忌惮地八卦聊天了。
恋爱几乎是大学生们必不可少的话题,连队里男生们有对象的和单身的大概三七分,令人不少人惊讶的是,雷狮居然也属于这“七”的一员。
雷狮是行走的少女心收割机这是公认的事,不说他们学校,就连其他两三所同样在这里训练的大学的女生都暗地里打听着雷狮的消息,不少人见雷狮一副清心寡欲又洁身自好……清心寡欲也许谈不上,洁身自好倒是真的,还以为他老早就是个有主的了。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无主的。
现在混熟了,同寝室的同学也开始“雷哥”“雷哥”的叫了,当即就好奇地问:“雷哥,有理想型吗?”
雷狮转了转眼眸,慢条斯理地回答:“有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雷狮竖起一根手指:“身材好的。”
“哈哈,那是当然。”
雷狮竖起第二根手指:“长得好看的。”
“雷哥都长这么帅,那对象肯定也得很漂亮才配得上啊。”
“声音要好听。”
“原来雷哥还是个声控?”
最后,雷狮举起手,在自己跟前比划了一下:“身高至少也得有这么高吧。”
这句话一出,场面顿时寂静了下来。半晌,雷狮同寝的一位同学略显迟疑道:“雷哥,你那比划的……快有一米八了吧?你这要求,得筛掉百分之九十九的妹子了吧……”
雷狮不予置评,只是挑起一边眉毛,淡然道:“我就喜欢这么高的,不行吗?”
可以,当然可以,众人心想,只是就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会有多少女孩闻者落泪了。
雷狮四处环视了一圈,突然问:“今天怎么没看到安迷修?”
按理说安迷修应该辅助教官监督他们训练的,可今天一整个上午,连队里都没见安迷修的影子。
同学回答:“不知道诶,今天确实没看到安哥。”
话音刚落,隔壁女生连队的副班长凯莉走了过来,对雷狮班上众人道:“同学们,你们安哥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我暂时代替他监督你们训练,明天他应该就能继续带你们了。”
一听这话,雷狮便皱了眉:“安迷修请假了?他哪儿不舒服?”
凯莉瞥了他一眼,她老早就发现了,男生连队三班的这位小学弟对安迷修是格外地关注,弯起嘴角笑了笑,回答:“昨天晚上他代替一个女同学值夜班去了,不小心着了凉,有点发烧,现在在医务室休息。”
“帮人值班?”雷狮的神色蓦然冷了下来,咬肌紧紧地鼓起,他盯着凯莉,眸色沉得像藏了一座浮冰,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帮人值班把自己值进医务室去了?真能耐。”
基地有学生轮流值夜班的规矩,这里昼夜温差大,晚上的气温向来比较低,坐在宿舍门口值夜班得穿上厚厚的棉衣,也不知道安迷修哪来那么多多余的好心施舍出去。
午饭后到午休前有二十来分钟的休息时间,那天中午午饭,雷狮草草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直接走出了食堂,转道来到了军训基地的医务室。
医务室的值班老师大概也去吃午饭了,雷狮推开虚掩的门,木门发出了一声年久失修的“吱呀”声。他隐约见屋里的简陋木床上侧身躺着一个人,军服外套整齐地叠放在一边的椅子上,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被,勾勒出那个人身躯的形状。
安迷修似乎是被开门的声音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鼻腔里溢出些许困倦的呢喃,翻过身,茫然地看着面前那道逆光的人影。
安迷修花了半分钟才勉强从昏沉的熟睡中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睛,辨认出面前人的脸,有些惊讶怔然道:“……雷狮?”
雷狮冷哼一声:“还知道我是谁啊?”
安迷修看了看手表,诧异道:“你怎么来了?现在不应该是你们吃饭的时间吗?”
“我吃得快不行啊。”雷狮把椅子拽过来坐下,“听凯莉那个女……凯莉学姐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安学长,身为堂堂副班长体质这么差可不行啊。”
安迷修无奈地笑了笑,说实话,雷狮还能想着来看看他,他已经觉得挺开心了,莫名有种照看了这么久的小学弟终于大器晚成的欣慰感。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滥好心啊?你开了这个头,那下次其他人不想值班的时候岂不是随便编个借口都可以找你啊?”
“那个女同学生理期很难受,体谅下嘛。”
安迷修缩在被窝里看着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体恤的他,没了平日里裹在军服里的模样,头发服帖在枕边脸侧,多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雷狮心里一动,安迷修这副模样,像一条狡猾的小蛇,钻进他心脏的缝隙里,故意勾起了细小的涟漪。
这时,雷狮又听见安迷修对他道:“雷狮,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大概也只有安迷修才会觉得他这么好说话,不过,雷狮也不介意被他这么以为。他转过身,在医务室里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安迷修。
安迷修:“谢谢。”
雷狮:“你烧退了么?”
“好多了。”
雷狮抬起手,放在安迷修的额头上,感受了片刻掌间的温度,还有些细微的热意,的确不严重。
雷狮的手指长而有力,大概是比安迷修要大上一圈的,轻而易举地便把安迷修的额头给覆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雷狮会用手试他的额头温度,安迷修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眼睫毛轻轻扫在雷狮的掌侧,泛起一阵细微的、又令人无法忽视的痒意。
雷狮眸色微暗,他的手掌顺着安迷修的额头滑下,最后轻轻捏在了他柔软的颊肉上,面色如常,嘴角甚至还挑起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就仿佛这样亲昵的动作于他看来再正常不过。
“我该回去了。”雷狮道,“你继续睡吧。”
安迷修愣了愣,雷狮已经转过身离开了医务室,他略显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上面还残留着雷狮手指揉捏的触觉。
那天下午,基本恢复的安迷修在教官的特别关照下得以洗了一次舒服的热水澡,刚好洗一洗因为发烧而出的汗。洗完澡后,安迷修换上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地回到了连队里。
今晚是难得的连队之间的拉歌放松时间,大家搬着小马扎坐在晴朗傍晚的晚霞底下,气氛上来了,大家也都不再拘束,拉起歌来是中气十足。
安迷修坐在男生连队旁边,也跟着大家一起拉歌,雷狮就坐在他的身旁,时不时就闻到从安迷修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清新的香味,弄得他歌也没好好唱,一直心猿意马。
休息间歇,雷狮胳膊一搂安迷修的脖子,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身体靠上去,道:“洗了澡?”
安迷修转过头盯着雷狮近在咫尺的脸,回答:“嗯……出了点汗就去洗了。”
雷狮从背后伸手环住安迷修的腰,比安迷修高大不少的身体佝偻下来,在安迷修的脖颈和颈窝周围深深地嗅了几口。
后背突然撞在雷狮的胸膛上,安迷修小小地吓了一跳,雷狮的气息洒在他的颈窝上,干燥温热,他少见地神色有些卡了壳,双臂被雷狮环在中间,一时也动弹不得。
安迷修也不是没有察觉,雷狮对他似乎都比对其他人要亲密那么几分,但他总是把这种亲密自然而然地归于雷狮对自己这个学长的友情的表现,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学弟学妹们适应新生活的,雷狮能和他毫无隔阂的相处,安迷修当然乐见其成。
但是……现在的学弟都这么放得开了吗?
安迷修诧异之间有几分隐隐的狐疑,现在这个时间点,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还是比较热的时候,他被雷狮抱得有些冒汗了,天边的晚霞染了几缕绯色在他鬓边发丝底下的耳廓。
安迷修略显局促道:“雷狮,你不热吗……”
“不热啊。”雷狮把下巴压在安迷修的肩膀上,“你很热?”
小学弟的胸膛暖烘烘地挨着他,还有越搂越紧的架势,正当安迷修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时,教官正好叫他有事,安迷修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走了过去,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听见雷狮明显地“啧”了一声。
每天的早中晚餐,副班长们会单独坐一桌,第二天早晨,坐在安迷修身边的凯莉正从大盘子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
昨晚拉了那么久的歌,凯莉今天早晨基本是被饿醒的,现在看着白面馒头都特别馋,觉得今天早上自己可以多吃两个。
她咬了一口馒头,却见安迷修盯着盘子里的馒头歪着头发呆,就仿佛能把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给盯出花儿来似的。
凯莉:“安迷修,你发什么呆呢?再不吃就被抢光了。”
安迷修倏地回神,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欲言又止地思索了一阵,迟疑地问道:“凯莉,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雷狮……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我干嘛?你跟他不是挺熟的吗?”凯莉悠哉游哉地啃着馒头,闻言微一挑眉,安迷修这么问题着实让她有些惊讶,“我倒是很好奇,他干了什么足以让你怀疑自己对他这个人的认知的事。”
安迷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其他的事,慢慢回答:“……那倒也算不上。”
“和我说说?”
食堂人多眼杂,安迷修觉得这事儿还是凑近点说的好。他靠向凯莉,凯莉也一脸好奇地把耳朵贴了过来,不料,一条手臂忽然横在了二人中间,重重地撑在了桌面上。
盘子里的馒头堆都被震得滑了两个下来,安迷修和凯莉抬起头,雷狮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正俯身看着他们,薄薄的嘴唇抿着,微眯的眼,透出些许质问胁迫的意味。
雷狮长腿一伸,鞋尖勾住放在一旁的一只塑料凳的凳腿,直接把凳子勾了过来,塞到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如果安迷修现在再把刚才的问题向凯莉重复一遍,那么凯莉绝对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她觉得雷狮是一个需要去看脑科的人。
安迷修怎么也没想到,他也就这么一次在背后偷偷讨论别人,居然还能被当事人给发现了,顿时悄悄移开视线,不太自然地伸手捂住脸,以遮挡自己尴尬的神情,道:“啊……雷狮你有事吗?”
雷狮还在和凯莉进行眼神交流,闻言转过望向安迷修,冷哼一声,道:“再不来,我看就有事了。”
安迷修对这个回答感到有些一头雾水,他尴尬地坐了半晌,便想找点话题来缓解缓解有些凝固地气氛:“嗯……对了,明天早晨你们就要去拉练了,要起很早的,最好是带上水、防晒霜、擦汗用的湿纸巾之类的,一来一回要一个上午,鞋子一定要合脚,今晚记得早点睡哦。”
“哦。”雷狮撑着脑袋答应一声,“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
“那你带不就行了。”雷狮毫不犹豫地说,“学长负责帮我擦汗。”
“……干嘛要我啊?”安迷修低声嘀咕了一句,虽然他也不是不愿意,但雷狮的语气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就仿佛一个在对自己女朋友撒娇的男孩一样。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但安迷修一时也想不出更贴切的比喻。
当天晚上收拾第二天拉练需要用的东西时,安迷修还是多收拾了几包湿纸巾进去,顺带还细心地准备可几条巧克力,好给拉练途中消耗体力的同学们及时补充能量。
第二天清晨,新生的拉练队伍沿着基地附近的山路启程,两人一排,队伍浩浩荡荡地延长了几百米,颇为壮观。
今天天气正好,不算太热,同学们在基地里被关了整整一个星期,早就忍不住出来透透气了,兴奋的谈笑声此起彼伏。
整个拉练路线需要翻越一个不高的山丘,途中有一段遍布碎石的陡峭山路,女生连队里难免有些胆子比较小的女孩子感到害怕,同时为了保证同学们的安全,跟队的教官和副班长们都在山路边上站着,及时拉一把那些需要帮助的同学。
女生连队需要的人手更多,安迷修便到女生连队去帮忙了,可这场景落在男生连队的雷狮眼里就是,似乎每一个经过安迷修身边的女生,不管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似乎都要让安迷修拉一把,好抓着机会特意摸一摸学长的手。
不过认识安迷修几天,雷狮就觉得自己的脾气一夜之间变差了,虽然本来也并没有多好,但现在弄得他每天心里翻江倒海的都是焦躁的醋味,实在是令人不快。
雷狮快步地走过整条队列,长腿几步就跨上了那道陡坡,把安迷修往旁边一推,冷着脸道:“你去休息吧,我来。”
安迷修略显惊讶地望着雷狮,没想到雷狮居然这么乐于助人、这么友爱同学,当即便点了点头。
雷狮往那儿一站,后排的女生们顿时低声惊喜地议论了起来,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雷狮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拉上来,跟毫无感情的流水作业机器似的,好不容易等到女生连队都走完了,他才一拍手,拉着安迷修回了男生连队里。
安迷修从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递给雷狮:“辛苦了。”
雷狮朝着安迷修张开嘴,后者迟疑了一阵,还是拆开包装纸,掰下半块喂进雷狮嘴里,雷狮嚼了嚼吞下,又张开嘴,跟讨糖吃的小男孩儿似的。
安迷修喂完了一整根,莫名产生了几分投喂的舒心感。安迷修是家中晚辈里最大的,很有照顾弟弟妹妹的经验,见雷狮嘴角沾了一点融化的巧克力汁,便下意识地想抬手,帮雷狮擦一擦嘴角。
手已经伸出一半,安迷修却突然对上了雷狮的眼睛,雷狮深深地注视着他,嘴角带着几分隐匿的笑意,似乎在等待着安迷修接下来的举动。
安迷修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太过于亲密了,雷狮可不是什么需要他细心照顾的小孩子。
安迷修的手一下缩了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转过头,信马由缰地跟着连队往前走,心脏莫名泛起些许波澜,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缓解那本就处于想象之中的,雷狮唇角的触感。
安迷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几乎能感觉到雷狮的视线烙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几分如坐针毡。
拉练返程的途中,天公不作美,距离基地还有三四公里时,下起了小雨。还有一公里到基地时,雨势逐渐加大了,教练指挥同学们跑步前进。
军训的时候偶尔淋点雨也是正常的事,安迷修正想把帽檐拉低点,稍微挡一挡迎面飘来的雨滴,一件宽大的、略带几分夏雨潮气的军服迷彩外套,就这么被人直接盖在了他头上。
安迷修伸手扒开一条缝隙露出眼睛,就见雷狮只穿了一件短袖跑着跟在他身旁,掌心像拍小动物似的拍拍他的头顶,道:“衣服暂时借给你,记得洗干净还给我。”
安迷修心里莫名一慌,他想把外套从头上拉下来,道:“不用,你穿上吧,小心感冒。”
“你前几天才发烧你忘了?我看我身体比你好多了。”
雷狮双手一扯袖子,灵活地在安迷修下巴前挽了一个结,末了还整理了一下他头顶上的衣服褶皱,像往他头上套了一条头纱。
做完这些,雷狮便转身回了队伍中,没了外套的遮挡,雨水都顺着他胳膊往下流,前胸腰腹的肌肉轮廓与沟壑全都被湿衣服勾了出来,甚是惹人注目。
安迷修望着雷狮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为下雨,下午的训练内容改到了傍晚。经过了雨水的洗刷,空气凉爽又清新,现在既没有白天的闷热,也还未到深夜时气温骤降,气温宜人,同学们在训练间歇时坐在凝满水珠的草丛边,兴致勃勃地回味着早晨拉练时的趣事。
安迷修坐在另一边,见雷狮和三四个他同寝的同学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雷狮身边似乎总是不缺这样的朋友,他高调又出众,所有人都愿意与他结识。
这时,女生连队那边两三人推着一个面露紧张的女孩走了过来,女孩手里拿着一瓶基地小卖部买的饮料和一盒零食,径直停在了雷狮面前。
女生来男生连队这边本来就是稀罕事,周围的男生们多少嗅到气氛中那么几分萌动的暧昧,纷纷相互使眼色,示意雷哥这是要接桃花了,为了给两人留点空间,周围的同学都细心地远离了些许。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把手里的饮料和零食递了出去,道:“雷狮同学……这些是给你的,今天你在拉练的时候站岗,辛苦你了。”
雷狮抬起头看着女孩,平静地回答:“哦,放那儿吧。”
女孩放下东西,但显然还有其他事要说,神色越发紧张了起来,脸颊也有些发红。
安迷修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想要实现自己对于暗恋的男孩的憧憬的故事,既单纯又富有勇气。他隔得不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莫名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便想仰头喝水,却发现瓶子早已空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还有雷狮今早借给他挡雨的外套没有洗,便干脆拍拍裤子起身,往众人说笑的方向背对着走去。
安迷修回自己的宿舍拿起那件挂在床边的外套,把外套放进盆子里,带上洗衣液,端着盆子来到热水房背后的一排洗衣池边,打开水龙头。
安迷修听着哗啦的水流声,看着盆子里的清水逐渐凝聚起白色的泡沫,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搓衣服,猛地被夜里冰凉的水温给冻得激灵了一下。
基地里清晨和深夜时分,水龙头的水都非常冰,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在下午,水管被太阳晒过,水温合适的时候再洗衣服。今天自从下了雨便没怎么出太阳,水温比往常这个时候都要低。
安迷修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应该去热水房打点水的,用热水洗衣服也洗得干净点。他双手泡在冷水里,心里微微有些低落而发堵。
洗都洗了,安迷修也懒得再去打热水了,他把衣服洗了第一遍,打算再洗第二遍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修长的影子被基地的路灯逐渐拉长。
安迷修转过头一看,看见雷狮时,他禁不住愣了片刻。
雷狮看安迷修面前的洗衣池里放着装着自己外套的盆子,微一挑眉,凑过去笑道:“真洗啦?这么贤惠?”
安迷修微微往侧边挪了些许,撇撇嘴道:“不是你让我洗的吗?”
安迷修把盆子里的水倒掉,水珠溅了些许在雷狮的手腕上,安迷修没注意,正打算再倒一轮洗衣液,却忽然被雷狮一把捏在了手腕上。
雷狮不悦道:“你傻啊?今天下雨没出太阳,用这么冷的水洗衣服,你怎么不打点热水?行了行了,别洗了。”
“忘了……”安迷修略显尴尬地回答,“我都洗一半了。”
雷狮没理他,拿起湿衣服拧了拧,随意地挂在了一处晾衣杆上。安迷修望着雷狮的背影,想起了刚才的场景,忍不住问道:“雷狮……刚刚那个女孩,是来和你告白的吗?”
雷狮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
安迷修顿了顿,又问:“那你……答应了吗?”
“我要是答应了我能在这儿?”雷狮随意地往路边台阶上一坐,腿一伸,就几乎把半条路的占了去,“难道不应该去陪我新的女朋友吗?”
安迷修靠在洗衣池边,摸了摸头发,心中郁积的那股失落感似乎缓慢地消泯了,他问:“为什么没答应?”
雷狮:“因为我赶着来陪我未来的男朋友啊。”
“不介意我坐这儿吧?”雷狮转过头望着凯莉,又沉声笑了一声,“随便一问,别当真,介意也没有用。”安迷修抬眸盯着他,神色一时是怔愣着的。
他眼中的碧色湖畔,忽地栖息上一只轻灵的蜻蜓,蜻蜓在平静的湖面轻轻一点,留下一片柔软的涟漪。
安迷修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雷狮,微颤的手指抵住嘴唇,惊慌、诧异和将信将疑成为他的脸庞上纠缠的色调。在听到雷狮这句话后,他根本无法阻止自己身体里蔓延开的温度,脸颊、耳朵,都燎起一串火焰,烧得他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雷狮……”安迷修背对着他,略显磕磕绊绊地说,“你……什么意思?”
“不要装傻。”
意外的是,雷狮的声音不是隔着一条小路,而是从安迷修的背后响起。安迷修一个激灵,绷紧了全身,他知道雷狮站在他的身后,离他很近。
雷狮伸手抓住安迷修的手腕,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强硬地让他面对他。雷狮的眼睛入侵安迷修的思绪、侵占他的大脑,掀起令他惊慌不定的波澜,让他本就并不牢固的堤岸有些摇摇欲坠。
安迷修下意识地躲闪双眼,可握住他手腕的手却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雷狮抓着他的手绕到自己的背后扣紧,让安迷修再也没法轻易后退远离他。
雷狮:“你出去问一圈,随便问,看看除了你,我还在谁生病的时候去看望过,下雨的时候我还给过谁外套挡雨。安迷修,你受着我的好,还装不知道?”
安迷修辩解道:“不是,我……”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嬉笑声打断了安迷修卡得宛如坏掉的磁带的思绪,两三名女同学结伴往这边走来,估计是想到热水房去打水。
安迷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觉得他和雷狮躲在这里着实没干什么好事,猛地抽身向后一退,不料鞋底在沾水的台阶边打了滑,洗衣池又比较矮,他一不小心直接摔着坐了上去。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水声,安迷修顿时感到一阵湿润的凉意从身下浸了上来,他在洗手池上呆坐了几秒,尴尬和羞愧让他再也憋不住脸红了。
安迷修挣扎着从洗手池边站起来,裤子被还沾着泡泡的水湿了个透,腰下正好印出两大块扩散的水渍。
雷狮见状,扭过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你还笑!”安迷修郁闷道,“怪谁?”
“谁叫你刚刚挣扎得那么厉害。”
衣服的下摆不够长,根本遮不住水渍,雷狮见安迷修着实郁闷,把他拉到自己跟前,用自己的身体把他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前面,道:“行行行,我帮你挡一下。”
晚上训练还没结束,安迷修得赶紧回寝室把裤子换下来,现如今安迷修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趁着周围夜色和人少快步地走回了寝室。
雷狮贴心地把安迷修一路送到房间,裤子湿哒哒地黏在大腿上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安迷修急着想把裤子换下来,一时忘了雷狮还在这里,正想直接把军裤脱下,就听闻背后的雷狮冷不丁地开口。
雷狮:“安迷修,在前一秒刚和你告白的人面前直接脱衣服,认真的?”
要换在从前,安迷修绝不会认为自己在同性朋友面前换衣服需要有任何避讳,安迷修提着裤子尴尬地站在原地,不自然道:“……你先回去训练吧,休息快结束了。”
“不会吧,安迷修?”雷狮慢慢地踱步过来,沉声道,“难道你打算吊着我?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囤备胎的打算?”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迷修下意识地反驳,“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想一想。”
现在回想起这一个星期雷狮与他的相处来,安迷修才后知后觉,他们俩究竟做了多少对于普通的学长学弟亲来说太亲密的事。
安迷修迟疑道:“雷狮,有些事我需要和你说清楚,我们……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很亲密,我会这么做是以为你想……想和我交朋友,而且你是我的学弟,我自然会照顾你点。如果你对我的好感是基于这些,那么……”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废话。”雷狮摆摆手,把安迷修下定决心才坦白的话轻而易举地揭了过去,“你都这么照顾我了,也和我是朋友了,那再在‘朋友’面前加个‘男’字,很难吗?”
安迷修一时语塞,他干脆伸手推着雷狮出宿舍门,低着头盯着地面,微乱的鬓发底下的脸庞微红:“你快走吧,等会儿迟到了要被教官罚了。”
雷狮身子一侧,反手把安迷修抱进自己怀里,安迷修踉跄了一步,惊慌地撑住自己的身体,稳住身体就顾不得其他地方了,被雷狮低头在脖子上吻了一口。
雷狮:“走了。”
雷狮说完,毫不犹豫地关门离开了,留下安迷修一个人怔愣地站在原地。
那天晚上,安迷修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从同寝的其他床上,已然传来细微的鼾声。安迷修侧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全然没有睡意。
安迷修断断续续地睡到凌晨,五点半的时候又起床集合,他云里雾里地收拾内务,跟着队列进行晨训,接着再到食堂去吃早饭。
安迷修发呆和困倦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餐桌上,凯莉见安迷修又开始在吃早饭的时候走神,心里狐疑这人是不是非得和早餐杠上,拍了他一把,差点把安迷修手里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吓掉。
安迷修回过神,知道自己因为雷狮的事集中不了注意力,露出一个略显羞愧的笑,低头吃早饭。
思虑之间,安迷修悄然回过头,朝着男生连队那边望去,那一刻,他其实也并非想去具体地看谁,只是动作随着心,就这么自然地转过头。
没想到,安迷修却直接对上了远处雷狮的眼睛,后者对于安迷修的突然扭头似乎有些诧异,随后露出一分意味深长的笑。
雷狮嘴唇一碰,对着安迷修隔空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后者结结实实地用目光接下了他的吻,触电般地扭过头,身体僵硬了半晌,最后心虚又羞赧地叹了口气。
同学们左盼右盼,军训总算是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军训的第八天,枯燥的队列训练终于不再是主要内容,教官开始教同学们学习接触一些具体的更具锻炼性和挑战性的项目,同学们期待已久。
安迷修依然负责监督训练男生连队,但这回,他有意地没有站在靠近雷狮的那一边,也逼迫自己别去看他。
经过昨天晚上,安迷修也察觉了,对于雷狮的告白,他并没有感到反感和厌恶,更多的只是惊慌和诧异。
现在的他着实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自己对雷狮到底是什么感觉,因此,他在想清楚之前都最好别去关注或是沾惹雷狮了,免得把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搅和得一团糟。
教官们带大家体验的第一个项目是障碍训练中的野地地桩网匍匐前进,同学们面临的是模拟战地壕沟和铁丝网,教官们演示该如何利用四肢的力量,快速匍匐穿越距离地面不过几十公分高的铁丝网区域。
同学们看着那带有倒刺的铁丝网,和碎石沙砾遍布的泥地,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心里都难免有些发怵。
教官打算让有训练经验的副班长再给同学们示范一下,喊道:“副班长出列。”
安迷修:“到!”
“来做一下示范。”
安迷修便趴下身,稳稳当当地示范了一遍如何匍匐过地桩网,军服绷紧,伴随着有力而柔韧的动作,衣服勒出一道道令人瞎想的褶皱。
安迷修起身的时候,明显感到那来自连队中的一道炽热视线锁在他身上,他拍了拍手心和身上的尘土,略显局促地隔绝着那道视线。
轮到雷狮的时候,安迷修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当着大庭广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意外的是,雷狮表现得异常乖巧,所有动作也完成得非常规范,一点也没让安迷修操心。
可这样的相安无事,却只持续到了傍晚的休息时间。吃完晚饭后,安迷修本想直接回宿舍,却忽然想起昨晚洗的那件雷狮的外套。
他也不知道雷狮有没有记得把它收回来,便转到去了洗衣池,远远地看了一眼,雷狮的外套果然还挂在那里,一副全然已经被它的主人给遗忘的模样。
安迷修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把外套从晾衣杆上取下来,简单地叠起挂在手臂上,做完这些,他却又像不知该不该主动去把外套还给雷狮似的,苦恼地站在了原地。
要不还是把外套交给雷狮的室友吧。
安迷修转身向后一退,却猛地撞在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上。他嘴里说着对不起,回头一看,却见这外套那让他苦恼了一整夜的主人,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雷狮凝视着安迷修脸上没掩饰住的惊讶和惊慌,慢条斯理道:“今天躲我一整天,现在反倒是在这儿抱着我的衣服睹物思人,不合适吧?”
“什么睹物思人!”安迷修郁闷地反驳,“我是怕你忘了收。”
“那你售后做得真不错。”雷狮双手放在安迷修腰际,“那今天看你在地上匍匐了一圈,某个地方有点兴奋,你能不能也负责一下售后?”
回答雷狮的是迎面罩下来的外套,安迷修听明白了雷狮话里那不正经的意思,脸一下红了,直接把手里的外套铺开来按在雷狮脸上,好让他别离自己那么近。
清新的洗衣粉的气味刹那间盈满雷狮的鼻腔,他伸手一抓,准确无误地抓住正准备落荒而逃的安迷修的手臂,把衣服从头上拿下来,淡淡道:“别闹了,说真的,答应我吧。”
安迷修背对着他,被他拽住的手腕紧绷得厉害。半晌的沉默之后,安迷修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生……”
“你今天可没有手把手教我们了。”雷狮道,“怎么?怕我吃醋?”
安迷修一愣,要不是雷狮说起,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件小事。
平时的他要是有需要示范的动作技巧,都会直接用手调整学弟们的姿势,毕竟都是男生,安迷修从未想过需要顾忌身体接触。
可今天,他却只是站在一边口头指导,避免了和其他人直接的身体接触。
安迷修不太自然地顿了顿,微微抿刻抿唇,道:“我……看你们练得都挺不错的,不用我调整。”
“那我还挺高兴的。”雷狮低声笑了一声,捏着他的手慢慢地揉松了安迷修紧绷的拳头,好让自己的手指可以伸进他的掌心,“毕竟我确实会吃醋。”
雷狮的手指紧紧地握着他,热度好像快顺着他指尖的那些血管、一直流淌到安迷修的心里。
周围走过三三两两的学生,雷狮将他的身影笼罩在树荫下,没有让人注意到他们。安迷修抬头望着他,却又似乎是被雷狮眸中的热度给烫到了,身体轻颤了一瞬。
他的脸实在是太烫了,手心也开始出汗。
安迷修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成为他胸腔里的情绪的宣泄口,他似乎再也不能忽视自己内心这样本能而粗暴的表现方式,毫无疑问,他正在为眼前的人感到心动,心动得无以复加。
“雷狮……”安迷修咽下一口滚烫的唾沫,“我应该……大概是,对你有感觉,只是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你,我也不太确……”
他清爽得足以让人在刹那间联想到海盐与青柠冰汽水的声音戛然而止,尾音被忽地落入另一个人的唇齿间,再深深地咽下去。
雷狮掀起安迷修的帽檐,在一声胜券在握般地笑声中,低下了头。这回便再也不是那隔空的飞吻,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