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发出了一点声响。
守夜的骑士警觉地转头,看看不过到膝盖高的植物,哪里藏得住什么,就算有也只是些小动物罢了。前哨站和外人想象的有点不同,这里植物多,小动物自然也多,骑士团里曾经有过一只鸭嘴怪怪作为吉祥物,团里的大家在外是个糙汉子,一到照顾吉祥物却个个细心精致。
后来那小东西寿命到了,大家还以骑士规格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整个团,包括瑞琪团长都出席了送别仪式。瑞琪团长看着冷漠严格,可团里谁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极有爱心的抱抱熊爱好者,养吉祥物这件事当初也是团长批准的呢……想到瑞琪团长,骑士的心里倒有点不是滋味。
在他们眼里,团长正直忠诚,怎么可能会谋害么么公主?他一定是被奸人所害,才会落得入狱的结局!但是,但是奈特队长已经反复嘱咐过,瑞琪团长的事骑士团更应该避嫌,而不是一味地请愿反对,或许这样反而能带来一线生机——
“喂!想什么呢?站岗的时候别出神,小心待会儿被队长抓到,你就惨了!”
“我只是在想,团长他——”
“…团长的事,就别想了,队长已经叮嘱过,我们不添乱才更好。”
“是啊,我们能做的只有这样了,希望警署能查清真相,还团长一个清白。”
墙角的阴影中传来了几声低笑。
“团长大人,没想到你在骑士团这么得人心啊。”
瑞琪低着头,脸藏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RK。”
“嗯?”突然被点到名的怪盗少见地愣了一下。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吧。”
语气很软,不是命令,不是商量,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请求。
RK懂他的为难之处,从前面潜入是最近最快的方法,这也是当初他们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站岗的骑士会因为未能及时发现二人踪迹而受到处罚,再加上瑞琪现在的特殊身份--最坏的结果,就是存在包庇嫌疑而被开除出骑士团。
眼下瑞琪团长倒是心疼起他的手下了。RK有点烦躁地扶了扶额:“啧,你真是——”
怪盗突然笑出声。
“瑞琪,我说你——”明明可以不和我商量,明明你自己对前哨站的地形了如指掌,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求我啊?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很容易让我误会成你——”这么在乎我的感受啊?”
“关心过度啊。”
蓝眼睛好像蒙了一层看不清的东西,目光躲躲闪闪
“我,忘了。”
转身就走。
RK盯着那个略显仓皇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方才跟上。
背后的灌木丛里,闪过一丝红光。
悬崖边没有人驻守,金色鸢尾花在夜风里飘飘摇摇,光芒所及之处迷雾消散。瑞琪走上前一步,半蹲着轻轻抚摸花瓣。鸾尾花感受到来自特定之人的气息,算发出更为强烈的光芒。
“开始吧。”RK低声道。瑞琪点头,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开始吟唱梦中重复了千百次的歌谣。
“金色鸢尾花,轻轻发芽吧,让云雾桥的雾散开啦 ;
金色鸾尾花,我将你种下,让黑暗悲伤不再有,让幸福传递吧!”
RK站在不远处观察,静静等待着那个能让他安全进入黑森林的产物出现。
但是出乎二人的预料,金色鸢尾花似乎并未有何变化,忽然光芒一暗,瑞琪瞬间后退几步,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直直击中。
RK眉心一跳,迅速冲出去接住了那具向后倒去的身体,瑞琪紧紧皱着眉头,睁开的双眼茫然空洞,还未开口,两行清泪滑过脸颊。这次是RK先反应过来,他紧紧按住瑞琪的肩膀,逼迫对方看着自己,“瑞琪!听得到我说话吗?喂,你没事吧?!”
瑞琪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RK?”
眼见他恢复了清醒,RK终于松了一口气,手夸张地拍着胸口装作惊恐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那我还得背上一个‘谋害皇家骑士团团长’的罪名,天地良心,我可太冤枉了!”
瑞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已经不是骑士团团长了,放心,不会冤枉你的。”
察觉到氛围有点不对,RK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瑞琪沉默,“我什么也没看到。”
“啊?”
“只是一种感觉,我能感受到一种情绪,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东西,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一时半会儿就没缓过来。可能,是鸢尾花的共振吧。”
刚才瑞琪没能成功唤醒鸾尾花,现下又说似乎缺了什么东西……RK这样一想,心里已经明白五六分,“也许就是缺了什么东西。这样,我们去浆果丛林,找一个人,也许会有线索。”
RK扶起瑞琪,感受着肩膀上轻飘飘的重量,心下一沉。
所以,在他没有关注到的那些牢狱日子里,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那样骄傲坚毅的一个人,最终还是会被自责打倒吗?
RK歪过头看看对方,断崖边的晨昏蒙影透出光亮来,照在那张精致的侧脸上,硬朗的脸部线条变得模糊而柔和——
就好像,阳光穿透密林的一瞬间,他从迷失中走了出来。误打误撞、跌跌撞撞。
怪盗这样想道,每一个瞬间自己好像无意识地做了正确的选择,作为那个也许是对方最不愿意依赖的存在。每一个、每一个疏离而礼貌的瞬间,每一个有距离的打趣,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好像捧着刚出生的羽翼未丰的雏鸟,连呵一口气都谨慎到仿佛在打开这辈子最后一把锁。
随后他又想,他是不是在每个岔路口都做了错误的选择。仅仅因为假面下未曾也不敢展示的真实。他是勇士的同时也是胆小鬼,是野心家也是无可救药的赌徒。
他所拥有的一切,是方才感受到触碰到的,是站在铜墙铁壁中心的柔软地带。可是清醒,清醒能带来什么?他现在束手束脚,他什么也不敢做,甚至于放飞一只白鸽。他害怕伤害到这片柔软,他收起了帽子,收起了手杖,唯独不敢摘下面具。
他真的站在这里。
他真的站在这里吗?
后来,怪盗有时候会想,如果当时能够再大胆一些,如果年少的冲动能够压过那些谨慎和犹疑,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知道。他也许再也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