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爸很狂野
我爸也很狂野
我爷爷的二儿子是及其狂野
说来话长,我爷爷当年是出了名的帅 ,好看的人当然不缺人追。
在无数美女中,这个既好看又温柔,还做得一手好家务活。
那就是我奶奶,我爸长的特像她。
可惜红颜薄命,生产这道鬼门关,奶奶她没过去。
爷爷很受打击,心不在焉的把我爸养到了十二岁,估摸着是饿不死了,就开始进行他狂野的人生。
他天天浪,极少回家,按我爸的话说,是“我太像我妈了,他不敢风流完看见的是我妈的脸。”那些日子,爸爸只能在他姥姥家解决一日三餐,那些关于奶奶的生前事,也都是在这时候所了解的。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爸倒不至于和我爷爷闹翻,这么多年的无视,他早就习惯了。
可爷爷却把一个女人领回家,那张脸像是和那张挂在姥姥家的照片重叠起来。他猛的恍惚了一下;没来得及对她好,就要让另一个人来享受本属于她的爱吗?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个小男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长的是有些像自己小时候,疑惑的看着自己:“哥哥……你怎么了?”
那时我爸已经19岁了,勉强读完了高中,在当时的社会也算个高学历,于是愤然出走,去别处谋生路,再也不理会我爷爷,也不曾回老家看过一眼。
在汽车上,我爸缓缓的讲述着当年的事,我靠着车窗,一点点的消化这些陈年旧事。
“儿子,进了门甭理他们。”爸狠踩了下刹车,边说边朝车窗外吐了口唾沫,表示对这片土地的愤恨。
我答应着,推开车门从后备箱里把我俩的行李拿下来,他还在咒骂:“那老不死的都快他妈入土了还不让我消停,成心是要恶心死我拉个垫背的,艹!”
我观察着周围的建筑,对于这里我是陌生的,但我愿意了解。这是我和我爸最大的区别;他总是强迫自己不去融入。
他还是不断的咒骂爷爷,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与空气无异。
骂着骂着就到爷爷现在住的小区,这小区肯定有些年头,萧条的几乎没有人气。爸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他不在骂“老不死的”了,手抖的像大风吹过的树叶。我拉住他的袖子,看见他头上已经冒冷汗。
“爸没事,大小伙子还拉爸的袖子。”
我没有松开手,他也不再逞强,他只有我了。
到了单元门门口,我还是拉着他,上楼的时候稍微在靠在扶手上歇了一小会儿,我摁下门铃,同时也松开了手。
开门的是一个十八、九的大男孩,长的很好看,像是女生,看着他我就能联想到他的妈妈是什么样子。
看见他的一瞬间,爸又恢复以往那爱搭不理的气质,就像刚刚不安的是另一个人。
“老不死的呢?”爸偏要这么叫爷爷。
“叔叔在卧室里。”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表情平静的像块儿大理石。
“你妈呢?”爸还是那种语气,无论说什么话都像是和骂人一样的语气。这句话一说出口,气氛就不对了。
“去给叔叔买药了。”他还是不生气,我怀疑他可能不会生气。
爸冷笑一声“还买什么药,不是都要病死了吗?”然后走向了那间关着门的房间 。
我担心会出什么事,正想跟上去,他拉住我的手腕,“你们的卧室在这里,要先把行李放好吗?”
这是疑问句,他的语气可不是疑问。
爸已经打开门了,他回头朝我喊“宋和,你先去收拾东西吧,我和这玩意儿说说话。”既然爸不想让我插手,我只好拖着箱子和他走。
我这时才仔细观察起这个在我前面的人,爸故事里的小男孩;他长的并不像我爸,说不定不是爷爷的私生子,我认为是他的描述出了差错,小孩子都有些像的,而且爸他几乎没有童年,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的脸也算正常。他比我高一些,头发有点乱,穿的衣服很宽松,近视度数肯定不浅,所以拿拉行李箱把手时候才会摸索好几下都没抓住。
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我略带敌意的目光,一晃身挪到了我旁边“小朋友,看我呢?”
我被他忽然变得肉麻的语气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没有。”我用力的摇摇头,顺便把已经对他定了型印象从脑海里抹去。
他把行李放靠墙放好,低头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我放下东西猛一起身正好撞到他的额头。一吃痛就要避开他往后躲,卧室空间这么窄,我小腿又磕到床沿,直接摔在床上,一时间连先顾头还先顾腿都忘了。
他当然也被撞的不轻,龇牙咧嘴的还挺好玩儿。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本来就视力不好,迷迷糊糊的竟要朝床上倒!我怕他撞着我免不了皮肉之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防止两败俱伤。这回好,两个人都趴下了。
我稍微缓了缓,赶忙跳下床去看他;他捂着肚子哼唧哼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拨开刘海额头红了一大片。我愧疚的不行,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把他扶到床上:“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了?没事吧?”
“还……好……”这好像不是很好啊……
“你能去我卧室……拿我的……眼镜吗……”那苍白的脸色,仿佛是在交代遗嘱。
我手忙脚乱的把他安置好,立刻往卧室跑,差点就跑进厨房。无头苍蝇似的找眼镜。不得不说,这房间不是一般的乱,我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人类住的地方,或者他是属二哈的。一番寻找,终于在几沓参考书后面瞄到一只眼镜腿。我抓着眼镜腿一拉……
只有一只眼镜腿!
短暂的呆滞过后,我拔开这个位置的参考书,发现角落里仰面朝上,缺了一只眼镜腿的眼镜。
我举着残疾的眼镜,又是一路小跑的折回去。
路过爷爷的卧室时,我故意减慢速度,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没有声音。我不再继续听下去。或许只要我像寻常一样的问爸,他也会像原来那样抱怨似的向我倾诉,但我不确定他对这种事也会那么坦然。
进去就瞧见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我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被踹了一脚是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的。我认为他在戏弄我,稍微有点生气,把眼镜递到他手里,猛然想起这是在他家,又是一连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镜我帮你拿来了,你快带上。”
“呃……谢谢……”他还是像喘不过来气一样,勉强把眼睛戴上,又滑了下来。
“你……没事吧?”我心里想;挨了一脚,真的这么疼吗?莫非我天生神力?不对不对,活了15年了都没这么大力气,总不可能今天突然爆发吧?
我伸手把眼镜扶回去,怕再滑下来,往他鼻梁上按了按,但还是歪着的。
“其实我……上周……刚割了……阑尾……”
!!!
割阑尾?所以我踹到了人家伤口!亏我还误会他是在装模作样,原来是真的疼……我立马又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踹到你的伤口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道歉,一边伸手要掀起衣服看看伤口怎么样。
“唉,别...”他摁住我的手,神色慌张。
晚了,我已经看见了一道淡粉色的伤口,明显是有些日子的。原来他一直在戏弄我,气急反笑“呵,上周割的?”
“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多笑笑”嬉皮笑脸的说完这一句,他意识到我脸色的确很不好看“就是逗你玩玩,不要这么生气嘛。”说着就上手要摸我的头发。
我不想再搭理他,总归住一夜就要走,忍忍就过去了,而且和他这种人斤斤计较也挺没意思的。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动,那只可恶的手竟然真的落到了我头上。我反感的想避开,一直都没人摸过我的头发,他居然还揉了两把,我整整齐齐的头发立马变得比他头发还乱。
我真的生气了,一偏头,终止了他对我头发的摧残。他也观察到我不想搭理他,不退反进,伸手就来扳我肩膀,我一直是反感这样亲密的动作的,所以身体不由得僵住,心底冒出些不一样的感悟:居然有人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他撑着手脱离了“半死不活”,跪在床上,下巴垫着我肩膀,语气也软了下来“真的生气啦?我不是故意要戏弄你的。”还要脸吗?!还要脸吗?!
我使劲推开他“我和你又不熟,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已经说的相当不客气了,但他置若罔闻。
“不熟的话,那现在就熟悉吧!”他一伸胳膊,又把我拉到了他面前“你的耳朵好红啊!”
“!”我捂住耳朵“只是因为热罢了。”一定是太热了,奇怪,脖子为什么这么烫?
“那我不逗你了。”他重新躺了回去,眼镜终于支撑不住,掉了下来。
“我叫方一宁,你叫我哥哥也行”果然不是私生子,只是跟着母亲改嫁来的。方一宁很悠闲的靠在床头,抓起衣服的一角擦镜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也意识到了……“不对不对,按辈分你要叫我小叔叔对吧?”
他又很戏谑的笑了一下,笑得我想打他。
“真不逗你了,来,叫声叔叔听听。”我简直都要气到休克,自暴自弃般的叫了一声叔叔,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
这回他倒是表现的很惊讶,看脸色竟像是高兴极了。当然,现在我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这种人就是越逆着他,他越来劲。难道是被气出了心得?
他,他脸怎么红了??方一宁的脸红的像猴屁股。我不禁庆幸,还算要脸,不完全是丧尽天良。
方一宁坐起来,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着还怪深情的,不过大概是没戴眼镜眼神不好,说道:“我要出去配眼镜框了,你和我一起吗?”
谁跟你去,我爸还在这呢。我摆摆手,拒绝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眼镜店离这里很近的,权当逛逛街,行吗?”他又要来抓我的手,我闪身一避,他只抓到了空气。
“马上都要五点了,你妈肯定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你再去配眼镜框吧。”我自认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没有被拒绝的道理,他却像是受到了打击,嬉皮笑脸的表情也产生波动:“好吧,那我傍晚再去。”
我还以为他会缠着让我陪他去,见他答应的这么干脆,还有些惊讶。其实往常到一个新地方我肯定是会在周边逛逛,熟悉一下路线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不要出去的为好。
“那你总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吧?”没出三秒,方一宁竟然还接着凑到我脸边说话,他又不是耳朵不好,干嘛离我这么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干什么呢。
“不用了,我和你以后也不一定会联系。”平时也有女生找我要联系方式,所以我已经拒绝的得心应手了。对于这种人还是直白的好,委婉的话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哎呀哎呀,不是一直说对不起,就是一直拒绝。”这回他的表情像是深受情伤,痛不欲生。“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
“不是,只是我们不熟,没有这个必要。”尽管我心里想的是你终于意识到了,但嘴上还是不能这么说的。
“我可是你小叔叔,难道不熟吗?”因为离得太近,他说话呼出的气喷在我的脖子上,我甚至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
“……”算了,我不想和他再做无谓的斗争,只好一五一十的把微信号念出来,他立马拿出手机,着急的像是我下一秒就会不见似的。
此情此景,让我也有些动容,没想到他还挺在意我,肯定是平时都没人和他说话。打开微信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你这微信号也太简单了吧?就是姓名的缩写和两遍你生日。”他点开我的朋友圈,可惜我不发朋友圈,他只好退出来
“这样好记。”我站的腿疼,也坐在了床上。“而且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生日?”
他的动作顿住了“我兄弟他们也是这样,微信号啊,密码啊,都是前面加几个字母,后头不是自己生日,就是喜欢的人的生日,或者干脆整自己的电话号码。”
“那还真浪漫呢。”我随便应了一句。
“你喜欢这样的呀?我微信号还没改过呢,要不改成你生日?”我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别膈应我了,小心你女朋友吃醋。”
他眼神黯淡了一下“我没......”
“宋和!跟爸走。”我爸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窜进我俩的耳朵,震的我和方一宁同时抖三抖。
卧室外传来了门撞到墙的声音,看来爸真的很生气。以往他发脾气总要先办完手边的事,这一次却连门都等不及开,晚上是不可能在这儿吃了,住则更不可能。
来的路上我就看见了好几家宾馆,不用到处乱找,吃的什么凑合两口就行。我心里盘算着,起身去拿行李箱。方一宁还没反应过来,“你晚上不是在这住吗?”
“我爸现在很生气,不愿意在这个屋子里待一秒钟,晚上是不会在这里住的”我耐心地解释。“打扰你了,抱歉”我已经听见防盗门被猛地关上的声音,爸已经跑出去了。我匆忙拉起箱子跟上,免得他又要找个小饭馆喝的烂醉。
“哎!”,方一宁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他这回一定是用了十分的力气,不然我是可以挣开的。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这未免也太不识时务了“你干什么?”
“我……你……”他是实打实的慌了,不是演出来的,我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嘱咐我,便立在原地等他说出完整的句子。
“算了,记得跟我联系。”虽然方一宁比我高,但他现在头低得很深,根本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我一向对事物没什么好奇心,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见他松开了拉着我的手,立马就往门外跑“嗯,知道了。”
爸靠在车门上,一只手捂住了脸,呼吸沉重。我俩心照不宣的都没有说话,我从行李箱夹层里摸出了车钥匙打开后座车门,他安静的躺了进去,一个只有他自己的环境。我把行李塞进后备厢,拿了钱准备去附近买点吃的东西。
我脑子里盘算着该买什么,目光观察着这栋小区;这排列不好,这栋楼能被太阳晒死,另一栋楼大概连太阳都没咋见过。白瞎了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早晚让拆迁商改成商业街……余光撇见了一个长的极漂亮的阿姨,手里拎着很多药盒还有蔬菜。不得不说,那个阿姨真的是很有气质,明明是平常的东西,她拿着却像是名牌包一样,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走几步就找到一家规模不小的连锁超市,周边还有大大小小的店铺,隔着大约200米还有酒店,今晚就住在那里吧!
拎了一堆吃的从超市出来,手机突然就开始疯狂振动,不用猜就知道是方一宁发的,大有;你不回我,我就一直发下去的意思。我只好把东西放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从外套里抽出手机摁开,入目皆是“我是你叔叔”发来的消息
“我妈好看吗?⊙▽⊙”×31
颜文字让我想象出了方一宁是什么表情。但他肯定想象不出我是什么表情。
宋和:“嗯”
宋和:“那个是你吗?”
我是你叔叔:“?”
宋和:“打错字了”
我是你叔叔:“我妈做的饭可好吃了,可惜你吃不到”
宋和:“嗯”
我是你叔叔:“别老嗯嗯的,这么冷淡干什么?”
宋和“没有”
我是你叔叔:“回去以后记得多和我说说话,不然我们之间就没有g亲情了”
宋和:“嗯”
我是你叔叔:“……”
我是你叔叔:“手机号多少?”
我关上手机,不再理会他。原来那是他妈妈。长的和我想象中差不多,不过应该只是长相遗传到了,性格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
快回去的时候我又摁开了手机,给方一宁改了备注。
爸拉下车窗,声音闷闷的:“儿子,你说我这个爸当的是不是特别不称职?”
“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爸爸,你那么懂事儿,比我那些朋友的孩子强多了,他们都羡慕我……”
我把东西都放到了副驾上,和我爸一起坐到了后座。
“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爸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拍拍他的背。
我默不作声,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气“你知道那个老不死的是怎么跟我说的么?”
“他说对不起,还说想见你一面,他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呢?又有什么资格能见你?”
“没事的”
“其实你原本不用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爸爸……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啊……”说完这些话,像是耗尽了爸全部的力气。他头抵着正驾驶的椅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车厢里是死一般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爸抹了一把脸,下车换到正驾驶上:“这都不算事,走,咱们先去找个宾馆。”
“好,出了小区往右转,200米外有一家酒店。”我不紧不慢的说着,怕他听不清楚。
路上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这两年建设的还不错,我小时候这一片活像个村庄。”快到酒店的时候他踩了刹车,扭头盯着我:“要不要去你太姥家?你还没有见过她。”
“原来你回来过呀。”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七扭八绕的就到了一户大杂院,周围都是这样的院子。我拿出行李,把吃的递到他手上。他一边带着我在这些院子的缝隙里穿梭一天嘟囔:“好长时间没回来,都有点忘了。”同时也看见了一个苍老的身影步履蹒跚的向我们走来。
“哎哎,您慢点儿。”爸小跑两步去扶太姥。
“你说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也不提前和姥姥说。我这什么都没准备,你……”太姥话没说完就开始哭,爸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
“那个畜牲是不是快要死了?”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太姥重新开口。
“是,没几天活头了。”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是风一大就会被立马吹散的微弱。
“那就好,他能死在我前面。”太姥点了点头,脸色舒缓了很多。
他们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太姥突然探头看向我“呀,这就是小和吧?”
“嗯,我是,太姥好。”我点点头,应了下来。
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然后开始抹眼泪“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呢……”
爸把行李也从我手里抢过去“行了行了,姥姥你快让我爷俩进门儿吧,马上都要六点了。”
“嗯嗯,好。你说你之前来找我为什么不带上小和啊?他长这么大就见过我这一面,往后我死了,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爸尴尬的看向我,我还是安安静静的走在他们的后面。
这个小院子的格局还不错,但空间太小,按原来的基础在放大一倍的话,就是极漂亮的了,窗台上放了很多盆栽,因为马上加入秋的缘故,所以长的并不茂盛,但多少是增添了些生气。
太姥收拾出两间空房,给我和我爸住。简单的吃过晚饭后,爸和太姥都在外面说话,我就早早的刷牙洗脸,换上睡衣,脸朝窗躺在床上看新闻。一种类似于被雨水冲刷过的腐烂木头的味道忽然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微信猝不及防的来了消息:“你吃过饭了吧?”定睛一看是方一宁。
“嗯,吃过了”
“现在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吧?”
“嗯,没有”
“那就和我聊会天儿”
“嗯”
答应下来后方一宁就不停顿的给我发微信发了一小时。本着自己犯错,自己承担的原则,我硬生生和他聊了一小时的微信。期间他明里暗里的把自己整个人从身高,体重,生日,爱好,分数,家庭背景……都介绍了一遍,到最后,连他妈的侄女叫什么要都告诉我。我被这一连串的信息砸得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间被他套去了许多话。
到最后我终于察觉出事情不对劲:“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哪有,作为你的叔叔,我早晚是要知道这些事情的啊!”
我想反驳,字打到一半,又来了一条新微信:“开学我就要去你们市念大学了,记得找我玩哦!!ヽ(○^㉨^)ノ♪”
我把字逐个删除“嗯”
“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冷淡!到时候一定要把你的性子好好改一改”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我很不舒服“我这样挺好的”
“行行行,我是大人,不和你争。开学你就念高中了吧?是哪所?”
“xx附中”
“哇,你成绩不错嘛!”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上哪个大学呀?”
“哪个大学”
“xx理工”
“厉害👍”这估计是我第一次发微信带上除文字和符号以外的东西,毕竟人都是需要吹捧的。
“哇,你发微信终于带东西了。快到睡觉的时间了💤,明天再和你说话,白白”
“嗯,好”一看时间,不到九点钟,竟然有人睡得这么早,我不禁感到惊奇。
因为认床,所以这一夜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看着天边露出小半边的太阳我打了个哈欠,更是睡意全无。干脆出去溜达溜达,就当锻炼了。
我从床边拿出昨天穿的外套,刚披上微信就响了好几声。不用看就知道是方一宁的,毕竟只有他会一大早给我发微信。
“你在哪个酒店呢?我出来要吃早点,你和我一起吧!”
“我在我太姥家,不在酒店”
“你太姥家?在什么位置?”
我收到微信,立马开始打字,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他。
“xx酒店一直往南走,有一片地全是各种小院子,就在其中一个”
“哦,离得也不算太远。那一片有家包子铺做的包子很好吃,咱们去那吃”
“好”
“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一家卖窗帘的?在那等我好吗?”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来的路上的确是有看见一家窗帘店的“嗯,好”消息发送出去,我赶紧回屋去换衣服,毕竟这是头一回和别人出去吃早点。
我把沉溺于美梦中的爸给摇醒,告诉他我要出去吃早点,明明眼睛都没有睁开,嘴里说的却是记得给我带一份。
我被这惊人的吃货毅力所折服的同时,也顺利的找到窗帘店,顺利的等到头发比昨天还乱的方一宁,顺利的走向包子铺吃包子。这家包子铺老板和老板娘勤劳的很,大清早就高高的笼屉摞起来,飘出一阵包子的香味。
我和方一宁选了一个离路边比较远的桌子,方一宁一边吃一边不忘和我说话,又把正在吃豆腐脑的我的个人信息套出来七七八八。
我气的一甩筷子:“你怎么又套我话?”
“哪有,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他眨巴眨巴眼睛装无辜。
这话说的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我还是气的吃不下去。眼瞅着方一宁刚吃完包子还没擦过的手又要摸我脑袋,立刻下意识伸手挡住,岂料他另一只手也想摸我脑袋,我抓住他的手腕,尽力让声音带了点警告性,虽然我自己也意识到刚起床不久坐在包子铺上吃东西的小男生的确没有什么威慑力:“不准摸我头。”
果不其然,方一宁根本就没当回事“摸两下头嘛,表示咱们关系好。”
“……”我这算是默认了吗?我稀里糊涂的思考了一阵: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啊?到头来什么也没思考出来。郁闷的埋头吃豆腐脑,吃着吃着还吃香了,眼看这碗就要吃完,方一宁见状立马又帮我叫了碗上来。原本我是吃不了这么多的,但这豆腐脑的确很好吃,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我默不作声的又动起勺子。
颇为满足的吃了顿早饭,我起身朝柜台走去,准备跟老板娘打包几个茴香馅的包子给我爸,顺道把帐也给结了。方一宁突然从我旁边窜出来:“哎呀,你来我这儿怎么还能让你付钱呢?”说着就从兜里掏出钱递给老板娘,动作居然还有几分潇洒“婶子,不用找钱了。”
我有些惊讶,目光在那堆零零散散的钱里扫过,还没有算出具体数字,就听见老板娘嫌弃的声音“你小子哪次付钱不是刚刚好?还不用找,能找出个元宝是咋的?”
“……”
“……”
方一宁难得安静下来,我趁机买了几个茴香馅包子,见他还愣在原地,拽拽他的袖子:“走了,叔叔。”
他如梦初醒似的看向我“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摆摆手,否认道“没什么。”
离开包子铺,路就不同了,我正要和他道别,方一宁突然抱住我:“记得要找我。”
他这句话委实说的挺没头没尾,但我还是听懂了。他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和脸,心里又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无意间我好像被改变了,至少现在我不排斥他,而以前我对不熟悉的人是很敌对的。我腾出没拿包子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背:“我记住了。”
话是说完了,但他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抱我。任由他抱了一会,我潜意识里出现了四个字“母性光辉”。
“行了行了,松手。”虽说是街上现在还没什么人,但这样抱着也太引人注目了,我又拍了拍他的背,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方一宁终于直起身子,“大侄子再见。”
“……”还不如抱着我不说话。
我从一条没走过的小路绕回太姥家,我方向感一直很好,这次也不例外。这算是我的一种兴趣;喜欢走各种不同的路径到达目的地。
爸随便收拾完东西,吃了我带回的包子,就走向返程的旅途。太姥想挽留我们再住一晚,被我和我爸一致拒绝;我是闲人,初升高没有暑假作业,但爸可不是,他比我忙得多,和其他合伙人开的小工厂还在运行期间,请了一天假回来一趟,再待下去别人会有意见的。
坐车回去的时候,我有点昏昏欲睡,爸有一茬没茬的和我唠嗑,睡意让我基本上是听一半漏一半,断断续续的搭着话,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终于,爸放弃和我交流,慈祥的让我躺在后车座睡觉。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快到小区门口了,我揉揉眼睛,推下车门拿行李。
“大侄子呀,其实我明天八点就要到你们市了”突然冒出来的重磅消息,把我手机差点儿震掉。
我早已习惯他叫我“大侄子”(虽然刚开始我很想打他,但现在可以自动无视),于是选择性的接收后半段“你要开学了?”
“嗯,收拾好了我就可以找你玩”
“行”
“哈哈哈,你真是被我改变的越来越开朗了呢!要不要去车站接我?”
莫名其妙的,我就被冠上“开朗”的帽子,我懒得反驳,但还是想打方一宁一顿。“其实我只是被你磨的有耐心了而已”
互相说了晚安之后,我忽然有点饿,决定找包饼干垫垫肚子。人一饿,身体和大脑就不协调,脑子里刚冒出个没成形的念头,手就已经伸向饼干盒子。我一口气吃了半盒,剩下半盒决定留给爸吃。反应过来他这小老板这两天都在工厂忙里忙外,等回家饼干都不一定能保持原来的形状,干脆一鼓作气地把剩下的塞进肚子里,拍拍手,心满意足的再去刷一遍牙。
躺在床上,我回想起方一宁说第二天要来,定了个七点的闹钟,顺便看看时间:十一点,心里疑惑方一宁今天睡得是不是有点晚?往常他九点多就要和我说晚安的。心里有这么个疑惑,没往深处想,眨巴眨巴眼睛,睡意就开始入侵我的大脑。
闹钟声无情的打碎了我的梦境,我“腾”的坐起来。抬手无意识的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想起今天答应要接方一宁,起身去洗脸刷牙换衣服。
我到车站的时候还不到八点,来的匆忙,还没顾得上吃早饭,于是在附近一个煎饼摊买了份煎饼,边吃边等方一宁。
我把煎饼都吃完的时候,方一宁正好也给我发了微信“大侄子,你在哪呢?”
“起来的时候不是确定过了,就在车站西边的站牌碰点”
“哦哦,哎呀,我走错了,电话”
这回的发的是语音,语气明显很焦急,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就像打雷似的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接了电话,“喂?”
“快快快,叔叔我找不着你了。”
“……”这种时候也不忘逞嘴上的便宜。
我捧着电话隔空指点,没有让方一宁明白,反倒让他离我更远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明显是距车站200米外一家小商场最近搞大促销的喇叭声。
方一宁陷入了可疑的沉默,终究又开了口:“你要不要买件新外套?”
“……”我的手微微颤抖,“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现在过去找你。”
见到方一宁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一个月没见;居然捣鼓了头发,还按之前的发旋烫了烫,因为入秋的缘故,穿的比我上次见他时要厚了一些,但都是时髦的衣服,整个人下来,就像他的性格一样——骚气。
方一宁也看到我了,大幅度的挥了挥手,拖起大箱子向我跑来:“宋和!”又腾出另一只手揉乱我的头发,“没想到你还长高了点。”
我心想一个月能长多高,你居然睁眼说瞎话。忽地听见旁边两个路过的女生窃窃私语:“哇,两个男生奔现也好甜呀!”
“是呀是呀,他们长的好好看喔!”
“哈哈,你个花痴。”
她们两个走了,但并没有把尴尬的气氛带走,我和方一宁相视无言,坚持到最后,还是方一宁先开口:“我明天才去报道,今天先陪你玩一天。”
“嗯,行,那晚上你住哪啊?”我从他的手里拿走行李箱,帮他减轻一点负担。
“这个嘛,当然是住宾馆,反正就凑合一晚上。”他忽然扭过身子,脸正对着我,笑眯眯的问道:“要不我去你家住一晚?”
那怎么行!虽说我爸对我是放养,这两天肯定也回不了家,但不经他同意就擅自带别人来家里住是很不安全的,即使这个人是方一宁。天地良心,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但话一说出口就变了味儿:“不可以,我爸会发现的。”怎么听怎么像是早恋怕被家里人撞破。
方一宁肯定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但他的思路却跟我截然相反:“……要不我和你爸说一说,没准他会同意……”话到最后他自己都没有底气了。普通的两句话,让我们之间还没有消散的尴尬氛围更浓厚了。
算了!我心一横,脚一跺,想着人家好歹陪我聊了30多天的天儿,这么一个要求不算什么:“那行吧,我爸这两天正好不在,住一晚就住一晚。”这句话居然能在我有生之年说出口……
方一宁一定是被我吓到了,其实我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当我鼓足勇气抬起头时,他脸上的表情是特别特别的惊喜:“真,真的吗?”
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上洋溢出的喜悦,我也高兴起来。当时只以为是同类相聚的欣喜,现在看来,我那时还是很希望有一个同伴的。
先回了趟家把方一宁的行李都放好,随后他迫不及待的拽着我的手出去玩,心急火燎的样子让我又忍不住笑出来。
“方……一宁……我,我……”
“哎呀!我什么我?你这孩子是不是天天不锻炼?这才多久啊,就累得不行了。给你看我的肱二头肌。"方一鸣装模作样动手挽袖子,但我已经晕眩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我头晕,咱……咱俩先歇会。”我顺势拽住他挽起的袖子,“你说谁体力不好?”我深呼吸几口气,逼问。
“我可没说你体力不好,只是缺乏锻炼哦。”偷换概念。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呼吸,又快被他气乱了,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认真且为了我的生命健康思考着老和方一宁说话会不会折寿?
嗯,现在是十点,欢乐谷,方一宁刚刚拉着我从那躺可怕的过山车上下来,我好想吐,他好想再玩一遍。
方一宁还像一只苍蝇一样在我身边绕来绕去,配合他背后鲜艳的设施,更让人头晕:“大侄子,你是不是有哮喘啊?嘎嘎嘎,哎呀,你早和我说嘛,我就不带你玩这个了,玩旋转木马,怎么样?”
我自然不会听不出他嘲笑我年纪小,存心吓唬他:“嗯嗯,我就是有哮喘啊。现在好难受。”顺便还夸张的大口呼吸,结果呼吸太猛给呛着了。
方一宁却顿时方寸大乱,张牙舞爪的,不是,手忙脚乱的拍我背,声音都颤抖的变了调:“宋,宋和,没事吧?打,打120吗?”
看着他慌乱的眼神和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突然想哭,我面前是他,背后是过山车。此时此刻,世上除了我爸,多了一个人关心我。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哭而已,没想到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路过的一家三口投来略带异样的眼神,他们中间夹着的小男孩对我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方一宁的声音和脸也模糊起来,我陷入了的只有自己的回忆;那时我刚升上初一,而我爸的厂子初有起色,家里也算是有点小钱,但我没有妈妈。虽然我爸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但并不代表他的任何事就都有义务告诉我,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它却还是在生活中一点一滴的渗透,并且逐渐把我淹没。
吵闹的同桌和我抱怨他妈妈总是不让他打游戏时我的异样安静;老师让我们填父母双方的电话号码时,我只能写上我爸的,然后看着那一小片刺眼的空白发呆;女生们的小中心说她爸爸的饭做的太过难吃,于是她只能自己煮方便面,真希望妈妈出差快点回来,然后扭头看着努力想解出题的我,面色通红,“宋和,你觉得是你爸爸做的饭好吃,还是你妈妈做的饭好吃?”我当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无比的想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低着头,平静的说道:“快要上课了,下节课是班主任的,小心她突击检查作业。”刚说完一个刺耳尖锐的女声就响起:“切,装什么高冷爱学习?你以为你……”话还没说完,就被刚才说话的女生硬生生拦下了,有些恶意是可以不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我依旧默不作声。其实我一直都话少。
本来这些也不算什么,在期中考试之前,我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个不合群,不爱说话的怪人。
就是期中考试。班里有一个同学的爸爸,在我爸的工厂做工,我不知道他爸爸是怎么知道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考完试之后在我身上落下的,除了我优秀的成绩单,还有班里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你听说了吗?宋和他没有妈妈。”
“你听说了吗?宋和是个孤儿,是被领养的”
“你听说了吗?宋和他爸是强奸犯,宋和的妈妈生下他就跑了。”
……
直到我转学,他们都充斥着我的脑海,像是永不会消散一样。
方一宁可能是被我木然呆滞的神情吓到了,更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背,我感觉我的脊椎都要被拍断了,只好抬起头冲他笑,示意我已经没事了。
今天是怎么了?我的思维太过跳脱,这点我是有清楚认知的,虽然这算不上足以产出谣言的罪过,但我平时也在尽力的往正常人的思维上靠拢,至少现在的我能像大部分人一样思考问题和进行生存了。我想,可能是今天太高兴了吧。
我看着方一宁焦急的脸,主动握住他的手:“走吧,坐旋转木马。”
不得不说,今天一定是我有生之年最快乐的一天,太过美好,让我不敢相信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是梦呢?我还会做像今天这样的梦吗?我可以不醒来吗?我好想死在这个梦里。
直到走出欢乐谷,方一宁还是一脸担忧的问我当时到底是怎么了,我避而不谈。
然后我们找了一家水煮鱼店,要了一大份水煮鱼。方一宁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饭,不知道第几次的重复:“你当时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告诉你啊,小叔叔。
“就是刚着地太晕了,脑子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看把你吓的。”我看得出来,他不相信,但他没继续问,我也没继续说。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方一宁给我拿了瓶啤酒,我没喝过酒,下意识的想拒绝他,又想起他被我拒绝过好多次,算了,喝就喝吧,我一个大男人喝点酒没啥大不了的。于是我就喝了,然后我就醉了,再然后方一宁把剩下的水煮鱼打包,一手拎着鱼,一手拎着我。再再然后就想不起来了,他是怎么把我带回家的呢?坐出租车还是走回去的?虽然这里离我家不算太远,但走回去也很费力气吧?还要带着我和水煮鱼,太辛苦了。他一定是坐的出租车,车费多点也没关系,把人和鱼都安全送到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前被我刻意忽略的,现在又被我无意识的找回。真正的释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太难了。我头昏脑胀,只想立刻睡死过去。几乎要睡去的时候,似乎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触碰了我的嘴角。
第二天醒来,太阳光毫不留情的狠狠扎进我的眼角膜,我才意识到,我宿醉了,而且只喝了一瓶啤酒就能醉。
仅仅隔了几秒,方一宁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好似慈祥的儿科大夫一般,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冰,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又把手靠在自己额头上,自言自语:“吓我一跳,我还怕你发烧呢。早知道就不给你喝酒了,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要不是刚醒来眼睛还睁不开,我真想冲他翻个大白眼来表示对他十成十的嫌弃。
“昨天发生什么了?”我用力运作了几下眼睛,问道。
“啊啊啊啊!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方一宁一脸……呃……我不想描述的表情。
在他一大通混乱的讲话里,我奇迹般的理顺了故事线:我昨天想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和我喝点酒,还能锻炼锻炼酒量,没准以后用得着呢?就给你塞了一罐啤酒,没想到你酒量那么差,还全都喝了。菜还没吃两口,就哭的稀里哗啦的,抱着我脖子不撒手,我尼玛人都傻了,其实我那会儿也没吃几口东西,看你哭成那样觉得挺可怜,就扛上你要走,服务员还问我打包不打包,我当时都想问他人能不能打包?后来我还是怕浪费,就带上鱼和你走了。我本来想走着带你回家,路是不远,但回头一看你醉的跟个死猪似的,以我目前的体格可能有点风险,只好打车。那个司机心可黑了,就那么点路程要53块8!53块8!你说说我对你是不是有情有义?然后回来你倒头就睡,怎么打都打不醒,还是我给你换的衣服。你说说你要怎么报答我呀?肉偿怎么样?
信息量太大,我甚至忽略了他让我肉偿这种我平时听到都气得想打人的话。比起言语上的调戏,真正发生的事让我更无法接受,我活了15年,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的,丢死人了。直到帮方一宁忙完了一大堆学校的琐事后一屁股坐在座椅上,我都还没有从自己喝醉,且喝醉后的自己非常丢人的噩梦中走出来。
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人知道坐在长椅上的这个男生已经发了好几遍再敢喝酒他就是狗的毒誓。
唉,我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座位。
一转眼,高一上学期就已经临近尾声。我爸还是成天忙的脚后跟踢后脑勺,方一宁照常每天给我精神洗礼(脑),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上了个假大学。而我,居然有了朋友,是的,朋友,我在上高中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两个字。
我们两个成为朋友的时候,有20多个人见证,气氛一度尴尬且尴尬。现在想起来,我只想往地上跺几脚:“造孽啊!”
那天月黑风高,晚自习老师还拖堂。走大路,我怕不能及时回家,就抄了一条小路,边走边思考着下周家长会该怎么糊弄过去。
入秋了,风大,满地的树叶被刮起来,好几片还往我脸上攻击,生疼生疼的。突然小巷里宛如雨后春笋似的了出现一伙文龙画虎,衣着单薄的人,每个人的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我上初中时候不是没见过,但第一次正面迎上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刚打量完那一队人,身后就又冒出来一堆打扮差不多,但好像比他们年轻点儿的男的,粗略的算算大概有20多个,两队人马一碰面,就先飙出一连串国骂,一个个挽着袖子,跃跃欲试。抱着不看热闹,嫌事大,不想惹祸上身,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的心态,我低着头往出口走。
没想到,才刚走了两步路,我正面的那伙人就冲了上去,随后就是激烈的打斗,我想往外跑,却不知道被谁绊住,摔了一跤,然后就被拉进了打斗中。我怕被打,更怕麻烦,一心只想往外爬。爬着爬着就有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叫住我:“宋和?”
我也愣住了,借着附近可有可无的灯光勉强看清楚对面的脸,啊,好像是……是谁来着?我天生不爱打交道,刚开学那会儿一边想着要和这群同学相处三年,就必须要知道人家叫什么,一边硬着头皮看座位表和花名册。还只敢趁大课间人少假装看课程表来偷瞄两眼。
我没想起来,那个人已经想起来了,他赶忙踩在几个被打的神志不清的人身上,用力大吼:“***的别打了,这****是我们班第一名,**一个没留神打着了咋办!******行了行了,别打了,***姓刘的老子明天再和你打!**”
我被那个人突然爆发的领袖气质给吓住了,
,也可能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多脏话。一时间都忘了他这是在保护我。
他吼完这几句,其中一个尤为人高马大的人就站起来也冲他吼:“***邱程你个***是不是存心耍老子?你们班好学生,关你屁事?关我屁事?我看你就是怂了,*****输不起就输不起,别拿人家打幌子****”
就这么两句,只要眼不瞎,耳不聋就看出他们之间的恩怨绝非一天两天。
可能是吼出来怒气有了另外的发泄口,他们两个互相瞪了一会儿,就转头去扶自己的同伴,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现在可谓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先坐在地上,等我回去方一宁肯定要问我今天怎么回来晚了。平静了这么久,我也想起来那个邱程是谁了。连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怪人,居然都能知道一些他的事迹,足以见得他的特殊程度。但我知道的东西也太过零碎,早知道有今天的局面,我一定刚开学就好好观察这位大神。至于他的事迹,我只能按时间顺序来梳理,没办法,我了解当下“时事”的途径除了下课时同学们的闲言碎语,就是课上老师的冷嘲热讽,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睡觉,更是淡化了我对面貌本就薄弱的辨识能力;
邱程是家里塞钱让他进附中读书的。(这是班主任说的:浪费自己父母的钱来这里睡觉,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邱程很小的时候父亲出车祸死了,他妈妈重新嫁了一个大款,那个大款家里有好多孩子,对他也挺好,能进附中同样是这个大款继父给他塞的钱。(这是我叽叽喳喳又聒噪的同桌,和她叽叽喳喳又聒噪的后桌说的。)之后他和我聊天的时候聊起过,他说他不想浪费那个男人的钱,所以不学习,心想着只要可以被退学,就能自己独立,不用花他的钱。而那时的我则诚恳又真挚的说道:“好幼稚。”
与邱程有关的流言蜚语很多,我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些语言太过恶毒,比起我初中时遭受的,都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俩之间生出一种同类的惺惺相惜。
但那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我正苦于屁股坐的发麻,思考如何名正言顺的脱身,邱程却已经站在我旁边。我拍了拍地上的灰,他顺势坐下:“你以后还会走这条路吗?”
我点头,毕竟地理老头是出了名的能拖堂。
“那你以后要是还要走这条路的话,就叫上我,我住在君悦花园。”周围昏暗的灯光给邱程的侧脸镀上一层似有似无的金边。
我迟疑片刻,终于再度点头,偏过脸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不多问。周围皆是坐着或躺着的“挂彩人士”,我小心翼翼的一个一个绕过去,快走出巷子的时候,我回头朝邱程喊,“谢谢。”
回家以后我打开手机,果然第一条消息就是方一宁发来的:“侄子吖,呜呜,你是不是死路上了?为什么还不回你亲爱的叔叔。”
我的眼角暴躁的抽搐了两下,手不自觉的攥紧,手机膜似乎有迸裂的风险。
“没有,我活的好好的。”
秒回:“哈哈,活着就行,你再过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吧?假期要不要来找我玩?”
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疑问?我非常疑惑:“不了,我放假还要上数理化的补课班。”
“哦哟哟,那你可真是好惨,好好学习吧,将来考大学就能天天玩了。”
玩你妈逼啊!玩!
“不过你今天回来的是有点晚,咋?路上和小女朋友约会呢?”
约你妈逼啊!约!
“没有,路上交了个朋友。”
“好事好事,凑齐五个人还可以打团战。”
团你妈逼啊!团!
15岁的我,突然感觉身心俱疲。
果不其然,他又和我有的没的拉扯了一阵,铺垫足了,送了一个一天一度的洗涤心灵大礼包。
我一边听着手机隔十几秒就会发出的响声,一边写作业。今天的题有点难,做题的时间也变长了。因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精神洗礼完毕的同时,我也写完了作业。
手机那头感受到我的不准时,又响了一声:“你今天怎么没有说嗯嗯?”
我匆匆撇了一眼,没有回答,依旧奋笔疾书。
手机又响了两声,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了作业,屏幕上显示他撤回了两条消息,我再次疑惑。
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要先写作业,写完作业才吃饭,这是我最大的坏习惯。但我改不了,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改变也同样漫长。
我随便做了点吃的,吃完后感到非常无所事事,睡又睡不着,于是拿过手机加了邱程的微信,因为我本来就没指望能立刻有回应,这种关系只建立于我和方一宁之间。所以就先把地扫了一遍,又擦了电视柜和衣柜。重新坐到沙发上时,发现已经加上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文。我随便一甩手,手机砸在了沙发边上,强烈的想要与地面来个100%接触。我一个滑铲……不是……反正手机是抢救及时,没掉在地上。我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默念了三遍下次再敢乱丢手机就让方一宁来揍自己。然后接着无所事事,直到有些困意。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高中三年一遛烟就过去了,快的好像在做梦。比起我不堪入目的初中三年,高中显得过分美好:邱程和方一宁一个痞一个浪,两人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前者在学校执着于培养我当交际草,结果当然是以失败告终,但也达成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我终于可以在一天以内说一万字的话,包括和其他人主动交谈,把邱程激动得好像见到了活恐龙。后者则是坚持不懈的每一天都要洗礼我的心灵,以多和我对话的形式来增大我的说话量,强制性的让我来段5000字云演讲,再加上他一有闲空就要来看我,近距离“传教”,时间长了,我竟然还有了几分活泼的性子,把方一宁激动的买了个两层蛋糕庆祝,我说把邱程带来一起吃,他挺高兴我学会邀请人了,然后拒绝了我。我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可是从我爸的角度看就不一样了,啊!我老不回家,我儿子肯定想我,啊!儿子!啊!你话居然这么多了!啊啊!我无语,我爸激动。我爸说你是咋变成这样的呀?我说我朋友帮我的,他说那你把你朋友领家里坐坐,爸和他喝两杯呗!我说不了不了。不是怕别的,邱程我敢往家里带,方一宁,我敢吗?我爸很遗憾,我很安心。
高考完了以后,我们三个一起在烧烤摊吃羊肉串。邱程和方一宁碰杯,相撞的一刻对方的酒都溅到对方的杯子里,还非要拉上我,初升高时的惨剧历历在目。我以果汁代酒,他们啧了我一阵就自顾自喝了。喝完酒还像狗追人没追上只好放弃在原地休息似的哈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吃串。
他们俩真的奇怪,我刚介绍他们认识那会儿,方一宁似乎总看邱程不顺眼,当然邱程也没给过方一宁什么好脸色,时不时吵个架,三个人聚一聚,听我要邀请对方,就不去。现在倒是人模狗样,相处的挺好,而且他俩有很多共同爱好,这些我也掺和不上。久而久之,他俩成了“知音”,顺便再时不时嫌弃嫌弃我。
吃完饭,道了别,邱程往东走,我和方一宁往北走。方一宁这几天住在我家,明天就要回他老家了。临睡时,方一宁习惯性的摸摸我的头,我现在比他高了,以前他身体和手臂的角度是锐角,现在是钝角,说:“祝你前程似锦。”
“十分恩爱。”我顺势对上下一句,他愣了一下,笑了,笑得很好看,桃花眼里满是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觉得我好像要融化了,然后我赶在融化之前亲了他一口。我对数学的毕生所学可能都用在这一刻了,我亲的好准,不偏不倚。
他又愣住了,我也愣住了,真他妈流氓啊!我前17年的教养都喂了狗了,我心虚的后退两步,含糊不清还磕磕巴巴的说:“嗯,那个,我,不是,其,其实,我……”
片刻,方一宁猛地冲上来,我被迫被压在沙发上,他亲我嘴,舌头都探进来了。然后我就蒙了,再然后他好像把我拉进了我卧室,开始脱我衣服,顺便也脱自己的,再再然后,我反应过来我们俩这是在做什么,用尽全力按住他,大声说:“等等!”
“等什么,你不想认帐了?”他有点恼怒,眼睛里满是情欲。
我手心碰到他的皮肤,想拿开,又舍不得,“那个,我,我还没成年。”
“……”
最终,我们俩还是没干通不过审核的事,
但我们俩可以在一个床上躺一躺,于是我们盖着被子,只聊天。
聊着聊着,方一宁就问我我喜欢他吗?我说喜欢,喜欢的要命。他说我怎么没看出来?我说:“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好看,但那时候我性子又特别闷,又不会和别人相处,不会对人好,可你一直和我说话。我很高兴,特别高兴,那段时间你每天都和我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复你,说的话也很少,我怕我一不小心说错什么,你就不和我说话了。从来没有人愿意和我说那么多话,可你不一样,哪怕我不怎么回复你,或者回复但话很少,你也不会讨厌我。之前你带我去欢乐谷,那天真的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感觉到有人在乎我,关心我,是和我爸给我的爱不一样的爱。我喜欢你,可我怕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只是我自作多情,我就憋着。我上了高中,有了朋友,你还在我身边,我现在毕业了,你依旧在我身边,我不敢说,我怕告诉你,你会讨厌我,然后离开我,以后我就没有你了。”我抽泣了两下,他的头靠着我的头,他的手握着我的手。
“傻小子,其实,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啊?”
“那时候你大概八九岁,你爷爷站在校门口,装作来接孩子的家长,旁边是我,当时我在市医院割完阑尾不久,他就带我在医院附近转,转着转着就走到了你们小学。我知道他是想见你,其实他一直都在偷偷的看你,他不敢面对你爸,就只好隐藏在你生活的暗处,悄悄的观察你。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当时就觉得你长的挺可爱,但你身边既没有和你同行的小孩子,也没有来接你的家长,你不笑,低着头,很安静的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大。我问你爷爷说他就是宋和吗?他也没有回答我,眼睛里含着泪,一直看着你,直到你拐弯,回到你自己的家。”
他说完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一阵,然后我笑了:“原来咱们这么有缘啊!”
他也笑了:“对呀,我看咱们俩上辈子肯定也有段姻缘。”
“好了,时候不早了。”他轻轻地亲我的脸和额头“唉,我真是喜欢你喜欢的不行,晚安。”
“晚安”我抱着他,好像抱着全世界。
2020年10月8号
今天是我18岁生日,我跟方一宁要了一个生日礼物。我发誓,我说出来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还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可是一听到后半句,他很气馁,彷佛是到嘴的肥肉被狗叼走了似的。当然,尽管他很气馁,但还是答应了我,我就知道,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晚上
“我真他妈看错人了。”方一宁有气无力的说道
“是吗?”我笑着亲了亲他的脖子,忍不住咬了一口。
“唉,你个畜牲。”他打了我一下,好像还挺有劲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