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短篇，也是本人截至目前最喜欢，且最有纪念价值的短篇）

一

我走在街上。天际黑得吞噬了光，昏暗的路灯，残留下潮湿空气中裸露的水汽，和地上拉长的影。我走在灯下，余光间瞥见睫毛上残存的水珠，挂在鼻尖的一小粒晶莹。手里还提着正滴着水的伞。

绕过街角。穿过，再穿过，转弯。回身时，甩过自己凌乱的长发，扑面，湿冷地上了脸颊。一个影子，在那里，没有移动。在街灯的正下方一团乌黑的影。

一只猫。我想。

那发绿的眸子闪着光。一丝灵异荡过，我合上眼。我畏惧这种对视，把光生生打进瞳孔的感觉。太犀利。太真实。有种不易察觉的东西打破了夜的虚幻，打破我奇异的构想。

二

我在案前想着——那只猫，没有情感地回想着这没有情感的遇见。

“你见过猫吗？”我望着窗。玻璃上泛着淡淡的雾，雨曾留下垂丝，浅浅的。

“谁没见过呢。”

“人的一生里，见过多少只猫呢？”

“不知道，很多吧。猫这种动物……和耗子一样常见。”

“黑色的猫？”我思忖着那人的类比，追问道。

“多了去了。就在这个街区里，喏，都要成灾了。”那人瞥了我一眼，嘟囔，“小心了，黑猫这种东西，勾魂的。”

“鬼信呢。”我心里好笑。

那人没有再理会我，只是默默回身，把我湿漉漉的伞装好，熄了灯。我被他丢到了无言的黑暗中去，恍惚间在脑海里泛着绿光。他轻声咳了几下，我们不再说话。

三

我很奇怪。我觉得，我被人尾随了。是“达达”的步履声，牵带着遍地水洼的颤动。

我飞快地向前迈进着。我的心悬着，它“突突”地蹿。好奇地，渴望回望。我深吸一口，觉察到一丝寒意漫上鼻尖，淌过周身，我回头。怔住。

比我矮了一个头的男孩，站在那里。我打量他的黑衣，诡异的近乎透明的肌肤，微鼓的腮帮，闪着绿光的眼眸。他低着头，却扬着目光，望着我。有一丝的怯懦。

“你不是人吧？”我脱口而出。我被自己惊吓到了，伸手掩住嘴。

“不是。”他很轻很快地回答。我看到他的眼眸黯淡下去，绿光融成一束，不断地收拢，又被他犹如黑洞般的眼吸入了。

“你为什么……”我欲待追问。

他扭过头，走了。

我眨巴着眼，望见一只黑猫越过墙。越过墙时，我见他流转着绿光的眼，若有若无地颤动着，我没有读懂它的能力。

四

“有一个人总是跟着我。”我第五次看见他时，已经习以为常了。深夜里，我搅动宁静，对那人说。

“谁？有人……跟着你？”那人带着倦意，喃喃道。

“啊……一只黑猫。”

“喏，你以为你有分清猫的能力？”那人提着嗓子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试图解释。

“你应该……”

“你相信，生命有轮回吗？”我打断了他。

“很好，你相信，一只你分不清楚是哪一只的猫，在某个你不知道在何处的时空里，和你有过命运的交集？”帘子后现出的那一抹光里，我察觉到那人在看着我，冷冰冰的。

“他像是洞悉一切。”

“像是？”

“没事，或许这不重要。我在想……明天或许会见到那个我们在S街区遇到的人。”我很快结束了这段话题，开始兴奋地想象着梦醒后的那一天。那个街区催生了某种物质，我亢奋。脑内有某种物质抽动着，惊扰得我眼皮微颤。

“我早就知道，你迷上他了。”

“我没有。”我狡辩着，咬着冻得发紫的指尖，痴痴地笑。我凉得发麻的脚，忍不住拨动着被子，它似乎软绵绵的瘫在我身上，触发我的肉体与它全方位接触，似乎要化归一处。使我满足。

五

我绕过街角。他踩着碎步跟着我。

我不知晓他是从何时出现的。我心里正暗自想着，那个S街区的人。我诡异地拥有失重感，诡异地，太阳穴逼着生疼。

露水从叶片上抖落下来，溅在我的面上，冰凉凉地透入。我驻足。突然驻足。他亦停下了脚步。

我的脑海里恍惚绕出一团线，紧紧地缠在一起，挑衅地晃动。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我觉着，胸腔骨骼构架的，硬处、深处，忽地收缩了一下。我头皮发麻，发、长发，如同静电了一般飘逸。

“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我没有回头，冷着口气说。吐露这些字眼时，我觉得，拥有和周遭气流相当的温度，没有雾。我很骄傲。一口气，从鼻腔渗入体内，顺溜。

“我……”他绞着手。我余光处一瞥，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我没有理会。很骄傲地，我觉得自己更胜一筹，昂首，快步走了。那泥水溅起也欢脱。

一只黑猫。丢进了黑暗里。

街灯下拖长了的影。深陷在无际黑暗中的绿光。

六

我又一次绕过街角。远远地，望见一个黑点。远远的。

没有说话。我喜欢，一个人走在街上。

莫名的，一丝酸涩在我舌尖，却又极快地消散。冰凉凉的空气，洗过的天空，还有，独享的宁静。

七

绕过街角。是一片静默。我不由得诧异，露水不曾从树梢上滴滴地落，带来镇魂的清响。没有，哪怕是微弱的脚步声。

我看见泥泞的路上，水洼里，倒着一只黑猫。

多年后我凭栏时想起，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悲恸地哭，悲恸到无声。我迎面那一望无际的黑色的风，脸颊温热而潮湿，却又同时被一种无形的力抽去温度，透入每一个细胞，如针扎般刺痛的凉。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猫，各色的猫，在街上肃立着。光影扑朔中，是他们无声的朝圣，致敬他们的王。他是猫王。我从它们的眼中得知，他是猫王，猫中孤傲的王。

我痴望着它湿漉漉的毛，一缕一缕地黏合着。言语糊在口中。

八

“你相信生命的轮回吗？”

我绕过街角。那些年，许多人迁进来，这个街区早染上了世俗的纷扰，路灯上张贴着告示，往后，这里不再有自由地漫步街头的猫。

我不知道他的子民会去向何处。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我选择留下。

绕过街角。我望见麻雀在电线上挪动着脚步，却不发出声响。我放慢了脚步。

你见过多少只麻雀啊？

（小九）或许我们一生都在等待，或许在某个瞬间我早已等到了。我明白我在狂热地爱恋，一刻也不能停歇。无数次，一个灵魂，在变幻的时空中追随着我的生命，我回望的时候，总有四目相接。

你一生能遇见多少只猫啊？

数不尽罢。

by wss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