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姑娘很早就认识了杨九郎,或者说,在他还单纯只是杨淏翔的时候。姑娘是个随和的性子却也从不随便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这个世界太乱太杂,她害怕自己遇上什么不好的人,哪怕遇上的人是杨淏翔。
杨淏翔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小爷,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把那股随性洒脱发挥到了极致,只要遇上了他,没有人会说他一句不好,他的朋友非常多,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抛去身世家财不论,眼睛也不大,白白胖胖的,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也就笑起来还挺可爱的,把他往人群里一搁,还真不一定找的出来的这么一个人,愣是让向来眼光高的姑娘看上了眼。
姑娘自认姿色适中,不高不低还算看得过去,可这落在杨淏翔眼里,就是比那天资绝色也差不了几分,自打十八岁那年一见,就把姑娘放在了心上,说什么也忘不了了。
俩人从相识到相知,其实也不过才用了一年时间,在这短短一年里,姑娘见到了和自己原来认识的那个完全不一样的杨淏翔,杨淏翔是那种对待外人友善却并不热情,甚至还带着一丝隔膜在的人,可一旦他把你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家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杨淏翔的温柔是融进了骨子里的,或许,那也叫细致。别看他眼睛不大,但看见的东西可多了。姑娘随便一个眼神,他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姑娘嗓子不舒服,他就随时递来一杯水,姑娘打算查东西,他就提前把电脑页面调出来,诸如此类,不计可数。
就凭着这种温暖,连冰山都能融化了,姑娘又怎么会不感动,在他们相识一年后,杨淏翔提出了在一起,姑娘就笑着同意了。
杨淏翔知道姑娘喜欢什么,姑娘也明白杨淏翔心里有什么。两人就像磁铁的两极一般,遇上了也就分不开了,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也并不值得去高歌庆祝。姑娘只记得杨淏翔那天彻底笑没了的眼睛和紧紧拥抱自己时飘来的一阵清香,是太阳般温暖的感觉。杨淏翔也只记得清风拂过姑娘发梢带起的弧度和那被暖阳映衬着的姣好面庞。
大抵爱情就是这样平和而温暖的,简单而又令人向往。
2.
杨淏翔喜欢相声,喜欢德云社,也崇拜郭德纲,姑娘总是听他安利着,听着听着也就爱上了这个传统艺术。在杨淏翔打算去考德云社的时候,姑娘还问他要不要帮他找些什么选段来学。
杨淏翔摸了摸姑娘的头发,笑着说:“没事不用啦,我知道一个人,他的唱腔特别好听,我打算学他的《鹬蚌相争》。”
姑娘好奇地问了那个人的名字,杨淏翔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张云雷。”
这是姑娘第一次在杨淏翔这里知道张云雷这个名字。她就天天听着杨淏翔跟着张云雷的唱腔学着,越听她越觉得杨淏翔过不了这轮选拔,不是她对杨淏翔没信心,而是两个人差距实在太大了。可姑娘不愿意看杨淏翔伤心,也不希望他后悔,就一直鼓励着,这才坚定了他去报名的信心。
听久了那段选段,姑娘也喜欢上了张云雷的唱腔,只可惜翻来找去,就只有他小时候的视频和照片,零零碎碎,不甚清晰。姑娘便从杨淏翔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张云雷的故事,她也很可惜张云雷因为倒仓而离开了舞台,她曾开玩笑一样的和杨淏翔说:“要是你考进去了,张云雷万一结束倒仓回德云社,我去看你的时候能不能找他去求合影啊?诶你想当捧哏,他要是回来了肯定是逗哏,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搭档呢。”
“那可就太好啦,不过就我这水平,人家还真不一定看得上我,那可是云字的呀,我就算进去也是九字的,还有那么多鹤字的呢。”
那时候两人都是开玩笑的,谁也没当真,毕竟能不能考进去还没个着落,就算成功了,他也不过就是个学徒,张云雷可是云字科的师哥,还是郭老师妻子的亲弟弟,到底还是差了太多。
世事难料,杨淏翔还是没能因为《鹬蚌相争》考进德云社,却靠着一首流行歌曲赢得了资格,拜师郭德纲。郭德纲给他赐字一个九字,更名为杨九郎,他是九字科第二个得字的人。
姑娘那晚给他庆祝,说他可算是圆了梦了。杨九郎高兴的上下乱蹦,就像小孩子得了糖一样开心。
3.
杨九郎的相声生涯,说难倒也还算顺利,说简单可又确实不温不火。说相声的都讲究一个名气,你就算是基本功好也踏实学,要是没人乐意看你,你也是白搭。
杨九郎一开始并没有固定搭档,就一直和九字科的师兄弟们一起合作,今天和张九龄搭,明天和李九春合,后天再去给别人搭个群口,就这么一直锻炼着自己的能力。那时候哪有那么多人看他们啊,有时候还没等到他们上台,观众就都走光了,台下只要能有一桌留下来,他们就特别开心的卖着力气,尽量不亏了人家的票钱。
那会儿日子过的是真的算不上好,杨九郎和姑娘家境都还算不错,就算杨九郎好几天都没能演出也不愁生活,可他心里过不去,不管是要靠着父母的钱过日子还是这份热爱的职业并没有带给自己想象中的快乐,他心里都不太好受。
姑娘曾经问过他:“如果你说的相声没有什么人听,甚至工资都解决不了温饱问题,你还喜欢这份工作吗?”
“喜欢,”姑娘得到了斩钉截铁的答案,“说什么都喜欢,我绝不放弃。”
那就坚持做下去吧。
在他和冯照洋搭档的时候,他也已经算是有点名气了,郭德纲常夸他,说他是九字科捧哏里最像样的一个。杨九郎也从没有为了出名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过,就踏踏实实的学习并进步着,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半大的小伙子少年心性还挺重,天天玩玩闹闹笑的特别开心,不管谁见了都喜欢他。
大概老天也喜欢他吧,要不然怎么把他年少时仰望的星辰给他送了回来呢?
张云雷结束了倒仓期,重新取回云字,回归德云社。
4.
张云雷刚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对这个师弟上心,大白团子一样,眼睛小的只剩下条缝,笑起来就连缝都没了,可自从他坐在台底下看过一场杨九郎捧哏的相声以后,他就生出了一定要和他搭档的想法。
德云社虽然提倡自由搭档,以合适为基础,大家敲定搭档的时候是一定要双方同意再去交由师父定夺的,可也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敲定了以后,大多是要奔着一辈子的方向去的。搭档就如同夫妻,是不能随便换的。
于是当张云雷找到杨九郎并提出要和他搭档的时候,杨九郎思考了很久,他本就是个专一的人,虽然和冯照洋搭档时间不长,但到底还是有感情在的,所以他纠结了很久,还是拒绝了张云雷的邀请。
张云雷也不生气,他要的就是这种专一的劲儿,只要认准了一个人永远不会放手,他们才能搭的长久。
“你也别这么肯定,这样,下回咱俩试着搭一回,你看看合不合适,行不?”
杨九郎到底没能拒绝那双大眼睛里闪着的光芒,眼底存着星辰大海,大抵说的就是这般了。
过了几天,张云雷和杨九郎搭了一出,效果出奇的好,他们两人的默契程度比跟其他任何人的都要高。
姑娘看着杨九郎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关于张云雷的一些事,他激动到笑容都收不住了。
“可是,我就是担心冯师哥会不高兴,我要是和张云雷搭档了,他可怎么办啊?”杨九郎笑着笑着又开始发愁起来。
“翔子,你回头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换搭档的打算,你总得提前跟他透露一下,等张云雷跟郭老师说完定下来了,这才是晃人家一下呢。你要是真心觉得合适,就别放弃,这一搭档啊,一辈子不就都是他了么?”
杨九郎点了点头,转天就按着姑娘说的去做了。冯照洋在德云社很久了,看着杨九郎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另想合作的人了,他也不生气,抬手拍了拍杨九郎的肩膀。
“以后啊,要踏实住了,放手去做吧,师哥支持你。”
杨九郎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张云雷一起去找师父了。
2013年8月20号,张云雷和杨九郎正式成为搭档,两人找了一家小餐馆,拿起酒杯对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口喝下去,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5.
搭档初期,尽管默契度和风格都比原来要好很多,可台底下的观众依旧是寥寥无几。
时间是最狠的武器,年少的盛名在时光里消散殆尽,没人记得那个清亮的嗓音唱着太平歌词,他们必须从头再来。
姑娘常常在下班后买上一张票,坐在第一排听着台上的他们说相声,那时候她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人了,空空的剧场里就只有两人的嗓音通过麦克风回荡在耳畔,桌椅从来都没有坐满过,甚至连一半都没有过。姑娘离得近,她能清楚的看到两人眼里含着的泪水,却依旧笑着继续演下去,于是她拼命的鼓掌,叫好,用一个人的掌声和喊声充满整个剧场。
演到最后,台上台下的人,后台的演员,没有一个不哭的,抹掉眼泪,擦去汗水,打碎了牙含着血往下吞。
苦吗?
苦。
想过放弃吗?
不放弃。
好。
谁活着不苦啊,生活本就是个苦差事,总有比你还苦的人,难道要低头认输么,不,不敢也不愿。
那时候的德云社来来往往换了好几波人,姑娘看着他们彼此支撑着,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就每次都买一些零食让杨九郎带过去给大家伙加油打气,也就是因为这样,张云雷认识了姑娘,后来才慢慢熟络起来。
说来好笑,姑娘第一次跟张云雷说话,其实还是因为一场意外。
那时候姑娘第一次去后台,本来德云社的规矩是不允许家属进后台的,可向来细致的杨九郎那天愣是把布鞋落在了家里,姑娘只好硬着头皮踏进了人生地不熟的后台。
临近开场,大家伙儿都在忙碌着,姑娘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杨九郎的休息室,休息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正拿着把扇子练着唱腔,那是段太平歌词,听起来应当是鹬蚌相争,他嗓子很亮,很干净。姑娘不敢打扰,就靠在门边上静静地听,越听越觉得这唱腔耳熟,她仔细想了又想,这才想起来这嗓音和杨九郎考核时用来练习的那盘磁带里的差不多,只是声音更加沉稳了些,倒是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张云雷唱完了一转身,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姑娘。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是后台,不能随便进。”
“你是张云雷?”
“对,你是?”
“我是杨淏翔他女朋友,他把布鞋落家里了,让我给他带过来,他人呢?”
“翔子去跟他们串最后一遍流程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
张云雷不擅长交际,姑娘也不是个自来熟,两人相视无言,一时间非常尴尬。
“那个,你好啊,我老是听翔子提起你,我听过你小时候唱的太平歌词,特别好听!我之前其实还跟翔子说想找你合影来着。”姑娘觉得干坐着不是个办法,于是她挑了个话题,试图让气氛热闹起来。
“诶?你喜欢我的唱腔啊?你喜欢哪段?我唱给你听啊?”对于那个时候的张云雷来说,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告诉他,喜欢他的唱腔,喜欢他的节目,他真的特别开心,因为那个时候的他面对空空如也的台下太久了,久到张云雷已经不记得年少时被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滋味了。
等杨九郎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和张云雷聊起天来了,两人从唱腔聊到杨九郎的糗事,笑的不能自己。从那天以后,姑娘就和张云雷熟络起来了,平时微信问候几句,又或是聚在一起调侃杨九郎,这也都是常态了。
“我可以叫你辫儿吗?”
“当然可以啊,那我叫你嫂子还是姐姐?”
“就叫姐姐吧,我比你大,翔子比你大,可你还是他师哥呢,就叫姐姐吧,不然这辈分太乱了。”
“好,姐!”
“诶!”
那时的他们,谁都没想过未来。或喜或悲,或籍籍无名或扬名万里,他们都甘心,尽人事,待天命,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6.
姑娘和张云雷的关系比杨九郎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他本以为依照张云雷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和姑娘成为朋友的,他也本以为姑娘活泼洒脱的性格和张云雷台下老艺术家般的处事方式合不来,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姑娘追捧的角儿就变成了张云雷,偶尔跑去后台,除了每个人都有的一份小礼物以外,一定会给张云雷带去一份他爱吃的零食。
后来张云雷自己改编了小曲儿《探清水河》,柔和的调子带着他的名字开始流传,为此而来的观众倒是多了不少,日子总算好过起来了。
那时的观众真的是观众,没有瞎搭茬的,没有堵门口要签名的,更没有天天探究演员私生活的,每个人都分得清什么是台上,什么是台下,帷幕一拉,主持人鞠躬下台,这就算是结束,散场以后就各走各的,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剧场。
走上台前来介绍自己,我是相声演员张云雷,我是相声演员杨九郎。所谓相声演员,首先说的是相声,其次是个演员,怎么能相信一个演员在表演的时候说的话呢,他们真话假话混着说,七分假三分真。
杨九郎曾经想象过他们以后火了的样子,台下没有几个空座,每一个包袱都能获得满堂喝彩与笑声,有很多专门为了他们而从各地赶来的观众,就像他的师哥岳云鹏那样。
可杨九郎万万没有想到这情景来得这么早,而来的原因又这样悲伤。
2016年8月22日,刚结束在南京演出的杨九郎和张云雷道了别,一个回了家,一个跟朋友一起去喝酒。
姑娘始终记得那个惊慌失措的凌晨,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们两人吵醒,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末日一般的消息。
“翔子,不好了,张云雷摔下了站台,现在在抢救,快来!医院是......”
到底是世事无常,谁都没有想到几个小时前还笑着挥手的人,现在就躺在手术台上不省人事。
血液一袋一袋的往急救室里送,可递出来的那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却始终不见少,张云雷的父母都到了,两人手颤抖着签下一个个名字,字迹抖得不成样子。
只隔着一堵墙,却像是隔了一个光年,禁闭的大门,不知疲倦的亮了一整个晚上的急救灯,红彤彤的,像血,又像深陷海底之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蜘蛛丝,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便拼死抓住,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大家都希望那盏灯一直亮着,最起码这证明里面的人还在抢救中,若是它灭了,结果是好是坏,没人有把握,倒不如就这样僵持着,好歹还有点希望。
十多米高的站台啊。
7.
虽然结果惨不忍睹,但张云雷好歹还是活下来了。
粉碎性骨折也好,切除部分内脏也罢,只要这个人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所谓的朋友面对媒体,把这场事故归结于情感纠纷和事业问题,绝口不提张云雷来站台的缘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杨九郎气的差点跑去揍他一顿,张云雷摇了摇头,删了号码,断了联系,他始终什么也没说。
破碎的心要修补好太难,他此生最恨背叛。
我还未曾陪你看过繁花似锦,一切不过都是从头再来罢了。
“我不裂穴,绝不。”
就像张云雷当初隔着那么多鹤字的坚决要和杨九郎搭档一般,杨九郎咬死了牙绝不松口,任凭张云雷提起多少次,全都被他一句带过。
微博签名改成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认哏”。屡次演出都要提起张云雷的名字,小园子医院来回跑,北京到南京的火车票很贵,一个来回就要不少钱,工资压根不够,杨九郎几乎是在倒贴着忙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从小就没见过棱角的脸上,已经瘦的能看出下巴了。
哪能不累啊,杨九郎倒也不在乎,反倒把这事当成包袱,笑着使出来。
“我啊,东跑西颠,照顾病人,累瘦哒。”
姑娘时不时的就去医院照顾张云雷,到底是学医出来的人,一眼打过去就知道他哪里痛,张云雷死倔死倔的性子,痛也不喊,咬着牙流着汗做着复健练习跟不要命一样,姑娘也不含糊,见一次骂一次,有时候骂狠了让他难过了,就给他削个苹果,倒杯水,坐在床边给他唱歌,柔着嗓子哄他。
“辫儿,你别怪姐骂你,我也是医生,我知道你的情况,这事急不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没事儿,我们陪着你,别想别的,好好的啊。”
日子再苦也得过,笑着也是一天,哭着也是一天,都是北方的爷们儿,骨子里自带着那股倔强的劲儿,就注定着他们定不会被现实给打趴下。
五个月后,张云雷出院。
杨九郎推着轮椅将张云雷推出医院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默契的只有一个想法。
“这天,真蓝啊。”
我们回来了。
8.
铺天盖地的新闻轰炸,人们想不知道张云雷都难,他这一跳,算是成了名,张云雷的复健工作也在逐步进行,一切看似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向来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杨九郎却有点不甘心,他不是没梦想过出名,可绝不是这样一个由头,这个由头太痛,太难。
张云雷笑的越开心,杨九郎就越难过。不过好在张云雷不会对他隐瞒什么,哪里疼他都会告诉自己。
骨子里的骄傲让张云雷从不会轻易服软,当初北漂也是,现在亦然。杨九郎明白,所以他陪着他笑着跟每一个人轻声说他没事,把那些虚假的关心和客套话应付过去,细心的维护张云雷骄傲的内心,又在背地里悄悄地将实情告诉那些真心实意关心的人。在人情世故上,杨九郎做的要比张云雷好上太多。
从那以后,杨九郎和姑娘把张云雷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看待,纵容他的孩子心性和小脾气,关心他的身体,在他们所能照顾到的地方尽心尽力。
“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自出院以来,杨九郎第一次和张云雷吵架,姑娘知道事情原委后也不劝了,这事儿的确欠妥当。
张云雷背着杨九郎偷偷去找郭德纲,央求来了参加封箱演出的资格。
“不行,你的腿坚持不住。”郭老师冷静的阐述事实。
“师父,我想上台,舞台是我的根,我想上台说相声,我想和九郎一起上台说相声,我想告诉他们,这站台摔不死我,这挫折打不败我,我们回来了。师父,让我去吧。”张云雷诚恳的站在郭德纲面前,由于身体原因他还只能撑着桌子,可谁都拒绝不了这样的他。
“让他去吧,让他去闯,这路通不通,只有走了才知道,”王慧温柔的理了理张云雷的头发,“磊磊,翔子那边,你自己去说,只要他同意,我们就让你上台,你知道的,他会跟你说什么。”
张云雷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他的腿完全不能支撑到一场演出结束,而杨九郎很清楚,哪怕让他扶着桌子,他的腿也坚持不了,更何况以张云雷的性子,断不会扶着桌子。
这是舞台上的规矩,杨九郎明白张云雷绝不愿坏了这个规矩。不论逗哏捧哏,说相声的时候都不许一直撑着桌子。
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把早就想好了的说辞一并托出。
“你别生气,我向你保证,如果坚持不了我一定告诉你,咱改改词,把时间缩短点,返场我坐轮椅上,绝不再费我的腿,开场你扶着我,把我交给饼哥就行,他力气大,绝对扶得住我,你就放心的去捧哏那边,行吗?翔子,我是真的想上台,我好几个月都没说相声了,我想上台,我想跟你一起说相声。”
几番思考,到底是松了口,“我跟你去逗哏那边。”
“好。”
9.
两只手十指相扣,一身橘红大褂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鲜艳,偏红,喜庆极了,张云雷笑着从幕布后面走出来,杨九郎看着台下的观众默默握拳挡住了嘴。
这么多人呢,这么大好的日子,他不能让自己哭出来。
一个拼命忍痛咧嘴笑着,一个拼命不让眼泪流下,短短几步,走的艰难又沉重。两只紧扣的手成了他们彼此支撑的力量,一步一步,他们走的很稳。
姑娘坐在台下,一边擦掉眼泪,一边笑着把这个画面记录在相机里,风雨同行,他们并肩而立,笑的开怀。
两人的名号被传遍了大江南北,火起来的速度太快,他们还没有什么真实感。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后悔跳这一回。”
“下回还跳啊?那您带上我一块儿吧。”
这路太苦,你别一个人走了。
“别带上你一块儿啊。”
这遭太痛,我一个人受就行了。
当初搭档时我许给你的满天繁星,如今,我做到了,你看啊。
绿色的荧光棒挥舞着,形成了一片绿海,小曲儿小调在姑娘们口中传唱,张云雷笑着拉起杨九郎的手,关掉麦克风,说着只许给他一个人的诺言。
往后,我们都要在一起,看这片绿海,听这些欢呼和合唱,我们要一直一起走下去。
当然。
10.
明明他们才是走过大风大浪并肩前行的人,为什么要两人裂穴的声音也最大,明明他们跟谁的关系都不错,为什么总有人说他们跟社里不和,明明杨九郎一心对张云雷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打着为张云雷好的名号去骂他,明明他们只是关系特别好,为什么会被扣上卖腐同性恋恶心出轨这样的标签。
杨九郎避开了所有与张云雷的肢体接触,长期关闭微博,潇洒的北京小爷难得在台上公开让那群人闭嘴,却是为了不让他们伤害张云雷,他把所有辱骂自己的难听字眼一一吞下,笑的平平淡淡,不让别人担心也不想过多赘述。
张云雷不在乎那些辱骂自己的话,他把侮辱杨九郎的内容一一翻看,向来洒脱的他难过的哭了一整个晚上。
“要说我们现在的成功,他杨九郎的功劳,不说占到百分之百,也要占到百分之八十。”
随性的天津少爷握紧搭档的手,站在聚光灯下坚定地维护对方。
他们是要一起并肩走下去的,就像郭老师和于大爷一样,是谁都分不开的。
姑娘费劲的抢了票,去了封箱演出,张云雷惊讶的拉着杨九郎,指着姑娘的位置给他看,杨九郎挂念着师父还在讲话,便不敢扭头看观众席,张云雷偷摸着跟姑娘打招呼,引来那一片的欢呼,到底是个举足轻重的角儿了。她想起了那年空空如也的剧场,想起了她一个人在台下拼命鼓掌叫好的样子,到如今几百万的粉丝,那么多人喊他一声二爷,喊他一声九郎,专场的票不到一秒便全部售空,她不禁哑然失笑,明明是个值得开心的事儿,却不知怎的,她突然落下泪来,大抵是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她都看在眼里,有点欣慰又有点伤感吧。
这路,太苦了。
11.
“诶别人不去,您不能不去啊。”
“得了吧,我才不去,到时候我就带着所有人出去度假,没人参加你的婚礼。”
台上说的话是假,可张云雷到底是没能参加杨九郎和姑娘的婚礼。行程一调再调,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都没能解决最后的兵荒马乱。
“对不起啊姐,行程我没调开,婚礼我去不了了,对不起,我真的是想参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调来调去,最后愣是还没调开。”张云雷满怀歉意地抱着电话向姑娘道歉。
“嗨,没事儿,我们到时候会录像,安排一个跟你视频的环节好不好?”
“好啊,录像可一定得发我一份,我要看你们两个最幸福的样子,可惜不能在现场看了。”
工作不是调不开,只是张云雷怕自己哭,毁了那么喜庆的氛围,便推辞不去。杨九郎和姑娘也知道,但是谁都没有拆穿他。张云雷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相声一对搭档在一起的时间远超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他是真的把杨九郎当家人,所以他舍不得,放不开,虽然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可那个时刻是不一样的,那时他只是个局外人。但他真心希望两人幸福,长久,平安,他在远方双手紧扣,算着时间,在婚礼殿堂的钟声响起,在司仪笑着递上戒指的时候低头默念。
“祝翔子和姐姐永远幸福快乐,和和满满。”
12.
繁华终将落幕,鼎盛时期的热闹早已不在,剩下来的都是真心热爱相声这门艺术的观众了,那些冲着颜值来的粉丝随着时间流逝转移了心思,张云雷乐得自在,拉着杨九郎的手继续说着他们喜欢的相声。
“翔子,姐什么时候生啊?”
“快了,预产期在两个月后。”
“挺好,要是个儿子,他干爹可得是我啊,不学相声没关系,挂名的师父也得是我。要是个女儿也好,女孩多可爱啊,姐长得好看,女儿肯定也漂亮。”
“当然啦,位置都给您留着呢。”
“想好名字了吗?”
“杨思久。”
在杨九郎儿子出生一年后,张云雷结婚了,对方是个编辑,文学造诣不低,人稳稳当当的,很随和的性子,长的也漂亮。
张云雷的婚礼,杨九郎带着姑娘和一岁大的杨思久都去了,婚礼办的不太隆重,很素雅,像极了张云雷这个人,以及他想要的生活,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只要每个他喜欢的人都幸福,就足够了。
“敬各位来宾,陪我走过风风雨雨,敬我的搭档,困难时与我不离不弃,敬我的夫人,知我爱我理解我。”
两年后,张云雷的夫人生了个女儿,眉眼间很像张云雷,小女孩长得特别好看,一众师兄弟争着抢着要当她的干爹。
“甭争了你们都,张珩云就一个干爹,当然是翔子。”
杨思久,小名念云,张珩云,小名慕九。
男孩比女孩大三岁,就跟杨九郎跟张云雷的年龄差一样。
大名写给人们听,道的是九字云字的情怀,小名写给自己看,诉说友谊,讴歌感情。
他们之间绝不是爱情,这词放在他们身上,难免有些俗,有些人说着爱意缠绵,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是陪着彼此从奈何桥上回来的,用一词以蔽之,便是搭档。
荣辱与共,至此一人而已。
13.
说着笑着一辈子,哭着闹着一辈子,杨九郎给张云雷过完了在台上的最后一个生日。
二十多岁那年的事故让张云雷的身体透支严重,到老了更是疾病缠身,钢板虽已全部取出,病根却落下了,八十岁的张云雷,已经需要轮椅才能出门,大大小小的病不少,却大多都是年轻时惹出的祸。
“我们再唱一遍《探清水河》,好不好?”
嗓子不如以往清亮,台上也是,台下亦然,张云雷杨九郎的最后一场演出,来的都是些老朋友,张云雷的嗓子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年纪见长,嗓音却不见毁,除去添了些沙哑以外,找不出一点毛病。
他的名气由《探清水河》开始,落幕也就由它来落幕,环状结构,仪式感很强。
“生日快乐,角儿,许个愿吧。”杨九郎推着蛋糕从幕布后面缓缓走过来,手里拿了张纸仔细护着,生怕有什么脏东西落下来,惹得有洁癖的张云雷不高兴。
“我愿来生还能再遇见你。”
不论旅途有多坎坷,不论时间有多漫长,我一定要找到你,还要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我们之间,比友情更亲近,比亲情更亲密,我爱你,不是俗套的情爱,是只要我回头,你就一定在的肯定,是只要我叫你,你就一定会回答我的自信,这是你给我的承诺。
当然,我们来生一定还能再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说了永久,定了永久。
杨思久的久,张珩云的珩,稀有而珍贵的长久,我们来世再见。
14.
八十二岁的张云雷,八十五岁的杨九郎,在那年的白露前后分别逝世,两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他们葬在一起,让他们携手去赴那一个长久的约定。
只愿来世他们走过的路,不像今生这般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