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没多久，小梨就来敲门了。
“小姐，你醒了吗？”
宋芷瑶陷入冥想后的状态不恒定，有时候睁着眼睛就出了神，因为担心吓到小梨，她现在都让小梨先敲门得到回应再进来，不睡觉这种事要是被她知道，会天天被念叨的。
“醒了，进来吧。”宋芷瑶掌心迅速掠过眼前，清去脸上的泪痕，看着就像刚睡醒还有些发懵的状态。
小梨端来温度适宜的洗脸水伺候她洗漱收拾，一边说道：“小姐你可能得快一点，梅将军一大早就来府里找你，已经在正厅等一会了。”
“梅将军？”
梅楠？他怎么会有事找自己？
上次在宫宴打过照面，顾铭往说他去年年底刚入的天启境，还让宋芷瑶唏嘘好久，大明国还真是修道天才辈出，前有日理万机的王爷天启，后又有征战沙场的将军天启，也是有点意思。
顾铭往好歹是跟着苍岐真人修炼，梅楠自小都在军中度过，又是从何处寻了名师？宋芷瑶可不相信有人能自己摸索二十多年进入天启，这会把纸琦气疯的。
这样的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莫非，和卢璇玉有关？
宋芷瑶的猜测很准，的确和卢璇玉有关。
“将军的意思，卢姐姐身染怪病，寻遍名医无果所以想让我去看看。可是我在立霞山也没有学过医术，还不如宫里的御医。”不是不帮，也要能帮得上才行。
“王妃自有仙家眼界，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宋芷瑶眨巴眼睛，梅楠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暗示什么。
途遇闯皇宫时宋芷瑶在天和殿上的一番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宋芷瑶的境界绝非外面所传的择路那么简单。梅楠大概有个猜测，事后也从顾铭往处得到了证实。
既然他这么说，宋芷瑶也不再拒绝，去一趟定远将军府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已把话放下，就算看了没办法，梅楠也不至于怪她。
谅他也不敢。
梅楠特意让人驾了马车过来，自己在前面骑着马带路。
顾铭往跟着上了马车，宋芷瑶不解地看他：“王爷，我自己去就好，你今天不是还要去兵部忙事情。”
“无妨，先去梅府。”
这一提醒宋芷瑶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着，要去的地方不只是定远将军府，里面也不止住着将军和将军夫人，还有个三小姐梅姝。
宋芷瑶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很是高兴。
两处宅邸相隔并不远，没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
定远将军府她没来过，原以为皆是较为张扬豪放之意，不想景致很是儒雅，半分叫人看不出将门之气，反倒像是读书人的宅子，和牧老爷家的感觉比较像。顾铭往在外厅喝茶等候，梅楠带着她走到卢璇玉的房间，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
卢璇玉住的应该是府中的主院，要比周围的布置华丽很多，只是一踏进院中，宋芷瑶就感受到了房中传来的浓烈妖气，脚步不禁一滞，偏头看了梅楠一眼。梅楠神色如常，似是没什么不同。
房间打扫的很干净，打开的窗口透入微微西斜的日光，窗边还插了一瓶月季，清秀雅致，只是房中弥散着妖气，透着深紫的颜色，从躺着的卢璇玉身上，逐渐扩散到周围，浸染着玫红色的花瓣，花瓣在妖气的腐蚀下，枯萎，凋落。
落在桌案上的花瓣干枯失色，仿佛已至深冬。
梅楠自动退出房间。
卢璇玉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宋芷瑶的模样映入她的眼眸，似有些不敢相信，“瑶儿？”
宋芷瑶握住她露在被外的手，“是我，卢姐姐，我来看你了。”
“这幅模样，让你见笑了。”卢璇玉挤出个笑容，看上去有些艰难，“很抱歉没办法起来和你说话了，精神有点不太好。”
“没关系的。”宋芷瑶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余光看了看她的发间，长时间躺床上当然是空荡荡的，宋芷瑶又看看周围，枕边放了一只白玉的簪子，偶尔起身时用于固定头发，不见青玉簪。“我在立霞山上修行两年，也算学了点东西，我帮你看看，或许能有点办法。”
卢璇玉轻轻应下，梅楠之前应该和她说过这事，她并不意外。
“卢姐姐，你这样不舒服有多久了？”宋芷瑶问道。
卢璇玉想了想，答道：“身子偶感不适已经断断续续快一年，我只道是自己体虚常吃些补药来调养。上次皇后生辰宴归来便彻底再没法下床。”
生辰宴？
宋芷瑶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生辰宴作为一个时间节点。
她身上的妖气实在厚重，宋芷瑶掀起她的左边袖子，看向左手臂上一道已经愈合的小疤痕，浓郁的妖气顺着浅浅的伤疤向外溢出。
宋芷瑶抬手轻轻摸了摸疤痕，问道：“卢姐姐，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贵族小姐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走路端庄做事小心，很少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疤，说是将来会嫁不出去。所以伤痕虽小，卢璇玉一定记得。
“啊，这个！”卢璇玉轻呼一声，只是气弱声音很小，听起来更像是轻叹，“是在结云山求神时不小心被树枝挂到的。”
“结云山？”宋芷瑶依稀记得，曾在除夕夜遇见过结云山归来的卢璇玉，莫非是那时候？
卢璇玉却道不是，“是成亲以后的事，当时你都已经拜入立霞山了。”
宋芷瑶眉头皱起，“你还记得是哪棵树吗？”
卢璇玉偏头没有回答。
外出多去碧流山，宋芷瑶倒是不知结云山上的神庙有何特别之处，竟引得卢璇玉多次前往。
看她不愿意多说，宋芷瑶没多问，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梅楠在门口等她，看她出来挺快有些惊异。
宋芷瑶看着他笑道：“梅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梅楠会意，带她去了自己的书房，“王妃有话但说无妨，没人会靠近这里。”
宋芷瑶解开自己对于境界的伪装，肆无忌惮将天启上境的灵力释放到周围。“梅将军，如你所见，我现在是天启上境，所以将军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卢姐姐的妖毒，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的？”
“天启境能做些什么，王妃自然比我清楚。”
这就是说故意的了。
“那你解释一下吧，我和她勉强也算是闺蜜，你总得给我个能接受的说法。”
梅楠不瞒她，“我看出来没有什么用，是境界远高于我的大妖，我解不了。”
“那你师父呢？你别告诉我，你是自己修到天启的，背后肯定是有高人相助。”
宋芷瑶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梅楠沉默半天才缓缓答道：“师父只是师父。”
虽然除了她的修行，浮桦也不爱管其他事，但是若她请求，浮桦也不会忍心真不管她，所以梅楠的回答，宋芷瑶只是说是似懂非懂而无法理解，最终只能用个人人皆有苦衷来说服自己。
“真仙。”宋芷瑶道，“如果把那只大妖的境界折成人类的境界来算。”
“那你也解不了。”梅楠道，平静而客观。
“找到那只大妖，就能解。”
梅楠：“......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总算是个方向吧，真仙境大妖的妖毒，如果没有妖的精血为引，便是找来我师父，也不一定有办法。而且，我能肯定，这是妖界的妖，不是人间的。”
“你怎么知道？”梅楠回以一脸的不信任。
“我和师父在妖界大门口烤过兔子，碰到过妖界的生命，和卢姐姐身上的妖气，有某种相似之处。”
在妖界门口烤兔子这话总让人觉得很介意，但梅楠还是按下自己的怪异感，将思绪努力集中到卢璇玉中的毒本身。
宋芷瑶接着说道：“我先试试能不能找到是何种妖。大妖自妖界离开肯定是有重要的目的，一年多的时间，未必会回去。”
梅楠对此存疑，“我不觉得能有什么条件让大妖心甘情愿交出精血。”
“也不好说。”宋芷瑶不是很有底，但她始终觉得妖并非都是坏的，或许呢？碧流山上，不就住着一只最大的妖。一滴精血罢了，多服用些灵草一天就足以恢复。“总之，我先试试找。至于如何稳住卢姐姐的情况，你一个天启初境，不用我教你吧？”
梅楠感觉这句“天启初境”更像是在骂自己，奈何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反驳。
“好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先去结云山探探，看能不能得到些妖物的线索。”
“结云山？”
梅楠听到这个地名竟是一脸迷茫，宋芷瑶停住离开的脚步，突然有了个猜测，“你该不会，没有查看过卢姐姐身上的妖气来源？”
梅楠的沉默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只是在左手臂上。所以，这才是你找我的真正目的，和境界修为，没有多大关系。”宋芷瑶发现这事变得越发有意思，看来这位梅将军心中所藏之事，可比他的夫人重要许多。
“既然敢找上我就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宋芷瑶保证道，虽然内心很想再向王爷追问下梅楠的事。
罢了，终究不关己事。
“多谢。”
宋芷瑶摆摆手，施施然跺往前院去寻顾铭往。
半道却是遇上了梅姝，或者说，梅姝就在半道等着她。
宋芷瑶回头看看，梅楠应当是折回卢璇玉处并未跟上，周围也没有下人经过，想必是被梅姝提前支开。
宋芷瑶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不说梅姝一直对她意见很大，她对梅姝的意见难道就不大吗？
赏花宴，元宵灯会。
一次次，都是梅姝挑事针对她。
她虽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但也谈不上多么的宽容大方，没本事的时候委屈稍微憋着也就罢了，难道有能力了还要一直被欺负吗？那没可能。
“好久不见啊，齐王妃！”梅姝话音间满是阴阳怪气，听得宋芷瑶浑身不适。以往纸琦偶尔也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她会毫不客气的和他打一顿，不管那个时候能不能打得过纸琦。
如果梅姝实在过分，她也不介意和她打一顿。
梅姝也在梅楠的指导下修仙，身上有和梅楠相似的功法气息，只是相比之下太过微弱。宋芷瑶随便瞅了一眼，引灵上境。
还是刚突破上境没多久。
“梅小姐如果有空，不如回去稳固下自己的境界，似你现在这般心浮气躁，很容易跌回中境的。”宋芷瑶微笑着道。
“择路上境就很厉害了吗？两年时间根基不稳，只怕连引灵初境的修道者都打不过。”梅姝倒是很自信，不过这也却是按照常理推断的结果。
只可惜，她面对的这个人，从来不在常理之中。
顾铭往在前厅离得并不远，宋芷瑶能够轻易锁定他的气息，再说对于宋芷瑶他从不防备，茶碗还未端起，识海中就传来宋芷瑶的求助，“王爷，后院长廊，快来救我！！”
顾铭往放下茶盏，让一旁恭候的仆人带他去往后院长廊。
他来的很快，梅姝准备了一肚子的嘲讽没吐完，顾铭往的身形就立在了宋芷瑶身边。宋芷瑶熟练的拉住他的手，委屈道：“王爷，梅小姐拦着不让我离开。”
梅姝：“？？？”
这还是刚才笑她境界不稳的宋芷瑶吗？
“梅小姐，不知瑶儿有何处冒犯，本王替她向你赔个不是。”顾铭往和梅楠的私交甚好日常相处随意，并不代表梅家的身份可以与他比尊，顾铭往的赔礼道歉，梅姝哪里有胆敢受。
连忙道：“王爷误会了，我与王妃多年不见叙叙旧而已。”
宋芷瑶闻言嘟嘴越发委屈，靠着顾铭往更近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刚才被梅姝所欺负，气得梅姝差点没忍住解下腰上的鞭子。
幸好梅楠及时赶到，宋芷瑶没好意思在他面前继续演戏，只能忍住不再发作，听得梅楠训了自家妹妹几句，心满意足地跟着顾铭往回了府。
“我若是到的再慢点，你是不是打算和她打一架。”
被说中心思的宋芷瑶有些心虚，微微偏开目光盯着窗边新放的花枝不敢直视他，“真的是她拦路不让我走。”
“她还能拦住你？”
“这不是没打起来，你放心，我知道在人家府上打架不合适的。”
这人，怪会转移重点。
顾铭往无奈地将她的头掰正，“没有怪你，就算是打了我也给你兜着，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叫我过去？”
“比较能够气到她。”
虽然不是顾铭往希望听到的解释，但也是事实。顾铭往隐去内心的失望，面上不露出丝毫。
却又听她说道：“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不会。”
顾铭往上次问，她是不是不会拒绝他。
她说，不会。
四目相对，纯净而真挚。
宋芷瑶好看的眼睛随着脸上绽开的笑意更加明亮，盈满温柔的光泽，“王爷，我现在胆子可是很大的。”
“嗯？”顾铭往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从“不会”二字起，他就有些脱离自己平日稳重的状态，识海中难得的一片空白，像个孩童一般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次看到顾铭往这个样子，意外染上些可爱的意味，宋芷瑶唇边的笑意更深，凑到顾铭往面前，嘴唇在他右脸上轻轻碰了碰，只是稍稍触碰又飞快离开，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是真的胆子大。
“瑶儿。”顾铭往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从背后将她圈住，“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
“对不起，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又用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
也许是赏花宴第一日所见的疏离感，或许是最为难堪时唯一的求生希望，从碧流山的槐花丛间，再到洞房花烛夜的敬重相待。很长时间里宋芷瑶都一直以为对顾铭往的喜欢，来源于成亲后的温柔相待，后来才发现，恨她的女子那么多，是有道理的。
行走在缥缈与世俗之间，沾染泥渍而不浸入自身，疏于外人而柔对自己，谁又会不被这样的人吸引呢？
不是卢璇玉执着，也不是梅姝任性，而是却难忘记。
大婚之后，顾铭往第一次留宿在折露轩，吓得小梨扔下手中的苹果，飞快跑去找府中的嬷嬷。
她跑的太快，没有看见顾铭往的留宿，是因为宋芷瑶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甚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在手上设了个小禁制，顾铭往解不开。
他将姑娘小心地搂在怀里，看她睡得香甜，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每次说起在立霞山的生活，她都是眉飞色舞，可若不是从辛苦中过来，她也不会稳稳地立在天启上境。从上次解封水灵珠的手印就能看出，她一定练习更难的结印法练习了很久很久，手指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习惯一种诡异的弯折方式。
能在自己身边睡得安稳，顾铭往觉得很欣慰。
好好休息，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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