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方向宋芷瑶熟悉，只是和浮桦去时不同，没有老头在耳边一直叨叨，宋芷瑶御着初泪，途遇踩着朵云，一路无言。
宋芷瑶不时偷偷偏头去看途遇，脸颊的消瘦让他的下颌线很清晰，却又不是硬朗的感觉，反而透着柔和，少年感十足。明明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宋芷瑶总有种在看弟弟的感觉。
看来他还是不敛了周身气息可能会更好，现在宋芷瑶总是很想去摸摸他披散的长发，揪揪发间随着飞行掀起的风偶尔露出的尖耳朵。
也不知途遇的本体，又是什么？
熟悉的荒原又在眼前，只是太阳高照，曾让宋芷瑶发憷的两尊蛟龙石像看上去很是普通，长年累月的风蚀几乎磨平了蛟龙身上雕刻的纹路，磅礴的妖力都收到了石像内部，低调不引人注目。
也是上一次来时宋芷瑶的境界还太低，没有察觉到，这两条蛟龙，都是真的。
数万年来它们一直都在这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连通着人妖两界。
看宋芷瑶一直在打量蛟龙，还不时用手戳戳，途遇向她介绍道：“这两条蛟龙名叫骨蛟，传说是主宰空间的神抽了自己的两根指骨所化，用于打开连接两界的通道。不知为何打开通道的方法神只留在妖界这边，不被人类所知，逐渐这里就干脆被称为妖界之门。”
“指骨啊......有点吓人......”宋芷瑶默默收回了手站到途遇旁边，离着两条骨蛟远远的。
心有余悸的宋芷瑶没注意到途遇嘴边似有似无的笑意。
途遇打开妖界大门的方式很简单，只是将掌心向着虚空中一按，一道灰色的光旋出现在他的掌前，并沿着中心不断变大，直到范围延展到铺满两条骨蛟之间所有的空间，现出一道敞开的古朴的白玉大门。
大门里透着散不开的浓厚妖气，宋芷瑶毫不犹豫一脚踏了进去。
即使是不知境界，即使是对空间的掌控能力多强，都只能在人界里折腾。而妖界与人界，是真真实实并立的两个世界，穿越两界交界时，宋芷瑶感觉自己仿佛穿透了一层水膜，似有似无之间，妖界已在眼前。
宋芷瑶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转向身后紧跟着进来的途遇。
途遇的神色比在人间时多了些从容和坦然，是回家的样子。
宋芷瑶转回头再次看向面前的妖界。
比之外面总还长几棵野草的荒原，这里似乎更加凄凉，目之所及皆为及其干燥的土石，空气中灵气稀薄，妖气也不过飘着几缕，还不如在门外感受的强烈，在一轮红月的晕染下，透着一股妖异的气息。
“是不是没想到，妖界会是这种样子？”途遇的话音从身后传来，慢慢走到她身边。两人一直忙着赶路没有休息，途遇身上的长袍还是在碧流山时的那一件，白色长袍拖到地上沾染了一层土灰，他也没有去介意。
“书里有一些对妖界的记载，不是这样的。”宋芷瑶喃喃道，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妖界，相对而立，杂木不识，妖气难消。红月悬而不落，昼夜分而无意。人之不可居，妖之世外国。
这是典籍中对妖界最基本的描述。
总有些胆大妄为的修仙者通过种种方式手段试图进入妖界，千万年的时间，总是有所收获，只是，“你所说的记载我知道，已经太久了。”途遇目光扫了眼侧边的一块巨石，从石后立刻滚出几只妖来。
看身后的尾巴模样，是几只狼妖。
“王，您回来了！”
途遇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夫予在哪？”
几只狼妖探头探脑一直看他身边的宋芷瑶，一边答道：“夫予大人应该在雀别森林里。”
途遇十分不满地扫了他们一眼，几只狼妖埋头不敢再看宋芷瑶，“让他立刻来王宫见我。这边这位是我请回来的客人，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立刻就去！！”狼妖不敢逗留，五爪间寒光毕露向着远处奔去。
途遇这才转向宋芷瑶，和刚刚对狼妖说话时的威严不同，很是平和，“我们去王宫。”
“王宫离得很远吗？”宋芷瑶问道。
“以我们的速度，要走两个时辰。妖界的时间运转比人界要慢，这里的两个时辰，相当于人界的四个时辰。”途遇猜到了她的心思，妖界的衰败，给她的冲击很大。
“来都来了，总要看看风景再走吧，四个时辰而已，足够的。”说是卢璇玉时间不多也只是一个相对的说法，就算梅楠不肯触碰，好歹也是天启初境，维持一两个月总是没问题的。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途遇并不太会主动介绍什么，但是如果宋芷瑶有疑问，他会回答得很细致。
随着路途的深入，宋芷瑶的问题越来越少，两人之间也越来越沉默。
一路上的残垣断壁，无一不透露着它们曾经的辉煌，只如今，支离破碎散落满地，不是无人去理会，而是根本顾不上。
蜿蜒伸向远方的凹地诉说着自己也曾有过河川的壮丽。
四周偶尔会出现几只小妖，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见到途遇慌张地匍匐行礼，再悄悄跑开，身上的气息，甚至比不过宋芷瑶在人间见过的小妖兽。
整个妖界，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只剩周身干枯的皱纹和一双浑浊的眼，艰难地喘息着，熬过目之所还能及的每一天。
怎么会是这样？
沉重的心情让赶路二字彻底从宋芷瑶的脑海消失，两个时辰的路，她竟走了超过六个时辰。转过一座石山之后，便能看到不远处伫立的妖王宫殿，都由暗红色的石块筑成，与妖月的光辉融为一体，没有人间的华丽精致，远远望去反而像一座失落的城池。
“这才是你邀我来妖界的目的吧？”宋芷瑶停下脚步看向途遇，他的神色坦然，并不掩饰。
“找夫予也是，我在妖界之外联系不上他这是事实。”这就是不否认了。
“妖界现在，还有多少妖？”
“不到十万。”
宋芷瑶倒吸一口冷气。
人类对妖的畏惧，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妖的繁殖能力强，就像雪妖族，单只雪妖普通人已是无法对付，更何况人家总是一生生一窝，一见就是一群。
曾有仙者对此做过研究，发现妖同样是依靠天地间的灵力而生存，只是运行方式和人类不同，人类接受世间的恩赐吸收灵气，经过自身运转后变为灵力被利用，反馈出的依旧是灵气形式。而妖的不同就在于被妖吸收后的灵气再反馈到世间，就变成了妖气。
灵气使人安逸，妖气令人不适，故妖与人，难以共存。
非我族类必有异的观点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妖界都一直存在，本身气息又难以共存，再加上妖的修行困难，多数都是神志未明的低阶妖兽，说白了与野兽也没有多大差异，偶有妖物伤人和吃人事件就会在历史长河中被无限放大，人类会畏惧妖，有能力的修仙者会灭妖，妖也会因此记恨人类。
反反复复，彼此之间的仇恨就深扎在人类和妖的心里。
人总想灭妖，妖总想杀人。
几千年前修仙界出了一个对妖及其仇恨的真仙，试图号召整个修仙界一起杀入妖界灭了妖族，奈何因为无法破开妖界的大门，最终只能放弃，那位真仙也在恨意难舒的折磨下散于天地，回归星海。
也不知那位真仙的星辰是否已落，若是让他知道一心想覆灭的妖界总数已不过十万，不知会作何感想。
便是天都，除去守护的军方势力，人口也早已超过三十万。
“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途遇不回答，继续走向王宫方向。
长长的台阶一直往上延伸到空旷的宫殿深处，最上方有一个与周围的简陋十分不符的华丽的金色王座，王座上铺满红色的丝绒。不借助任何外力，只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沿台阶往上，途遇在王座坐下，宋芷瑶站在王座前有些尴尬。
王座十分宽大，途遇稍稍坐到旁边，露出一大块空地。
宋芷瑶询问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
“坐我旁边。”他说，“神殿里只能有一个坐的位置。”
宋芷瑶没有太在意他后面说的话，突然一瞬间觉得这个地方这个场景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等她回忆，长阶下方有道咋呼的声音传来，“我的王，您回来啦！！！！”
宋芷瑶分明感受到乾坤袋中的玉瓶跟着颤了颤。
来的正是夫予。
途遇说他张扬是真的，头戴一顶大金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妖界之王。头顶着金色，身上却又是一身黑，显得不伦不类。夫予本体不愧是麻雀，脸长得实在平凡，毫无记忆点，说不定正是因为长相的普通才让他更花心思在装备上，让人只一眼就再不会忘。
夫予的快乐在他见到宋芷瑶的刹那瞬时消失，一脚踩空摔下台阶，幸好长阶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小平台，夫予滚下几阶停在平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又匆匆跑上来，盯着宋芷瑶不肯移开眼。
宋芷瑶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偏头轻轻咳了咳，他依然不肯罢休，直到途遇的目光扫过来，他才乖乖退了两步，对着途遇跪了下去，眼睛仍然不老实地偷瞄宋芷瑶，“王，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这位宋小姐的朋友，染了你的妖毒，她是来要你的精血的。”
夫予浑身一颤，在人间留下痕迹可是大错，但听途遇的语气似乎没有要罚他的意思，又偷瞄了一眼宋芷瑶，大概明白了什么，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不等途遇赦免就自行起身，转向宋芷瑶狗腿地笑道：“宋小姐对不住，是小的错了，您要多少血尽管说，就算是我夫予这条命，您也可以随便拿走。”
“......一滴就够了......”夫予这态度好的让宋芷瑶心慌，悄悄往途遇身边挪了两步，离夫予更远些。
夫予就开心地（？）划了手指，滴了好几滴血收到一个小瓶中递给宋芷瑶，附带着一颗略带清香的小药丸，“这颗药丸对于清理妖毒很有用，不会对人类有害的，宋小姐您一并带回去。”
“谢谢。”
这一声谢谢把夫予吓到，差点又滚了下去，途遇虚扶一把将他稳住，看着他十分嫌弃，“滚回雀别森林去。”
夫予灰溜溜地离开，不忘回头瞅两眼宋芷瑶。
宋芷瑶也看着他的离开，内心无比困惑，“他认识我？”夫予看她分明就是看熟人的眼神。
“或许。”又是这个回答。
宋芷瑶现在十分确定，途遇一定认识自己，认识外在的这张面孔。只是，途遇堪至神境，绝不会弱于浮桦，那他是不是也能看到自己内在的脸？
心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感，和几天前的情况一样，宋芷瑶死死揪住心口处，艰难的从口中逼出“镜子”二字。
突然的变化让途遇有些慌乱，扶着她坐在王座上，正想为她输入灵力，只听到她口中微不可闻的两个字。他从王座侧面摸了面镜子给她，宋芷瑶脸上颜色尽褪，只剩和自己头发一样的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汇聚成一股股小流顺着脸颊往下，再沿着修长的脖颈流入衣裳。
当她目光一触到银镜时，眼角的泪水也流了出来，与汗液混在一起，黏腻不堪。
途遇隐约猜到了原因，收回指尖汇聚的灵力，转而用双手轻轻扶住她的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冰凉，却不刺骨，只有安心。
伴随着心口的疼痛，宋芷瑶又看到了自己美丽的脸，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悲伤，总之泪水，不再受她的控制。
途遇贴上的额头，隔开了银镜里的女子，心口处的疼痛感也随着额前的冰凉逐渐消散，他说：“别怕，我在。”
除了泪水，双手好像也不再听她控制，抬起抱住了途遇单薄的身子。宋芷瑶闭上眼睛，努力告诉自己，睡一觉，睡醒就都好了。
她又睡着了，甚至做了梦。
梦里她站在妖界王宫长长的台阶下，一步一步往上走，终于看到了铺着红丝绒的金色王座，上面卧了一团白白的东西，走进一看，是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狐狸。
宋芷瑶醒了，她还躺在王座上，盖了一张柔软的貂皮毯子，途遇就坐在旁边，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一盘荔枝。见她醒来，递了一颗刚剥好的白嫩荔枝到她嘴边，柔声哄道：“张嘴。”
宋芷瑶支撑着起身避开荔枝，支撑的手掌不小心压到他的长发，将他整个身子都往自己这边扯近，宋芷瑶连忙缩回手，不敢再乱动。
她终于想起来了，同样的梦，她以前也做过。
尽管有些荒谬，她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小白？”
“嗯。”途遇轻轻应下。
宋芷瑶：“......”
为什么堂堂妖界之主，会是自己养的小狐狸？或者说，为什么自己可爱的小狐狸，会变成妖王？
但这样，就能解释自己对于途遇没由来的亲近感和熟悉感，毕竟在身边养了十多年。
宋芷瑶用了好长时间才整理好自己混乱的思绪，途遇已经剥好一整盘荔枝，又不知从何处拿了盘苹果，手中以灵气化作刀刃开始削皮。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宋芷瑶小心问道。
“你之前也问了很多。”
......
“堂堂妖王，为什么会来当我的宠物？我在下雪天捡到你，是你故意的？”
“因为想来见你。”
途遇总能用一句话让宋芷瑶陷入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苹果也被削好，切成小块齐齐地置于盘中，途遇将装荔枝和苹果的盘子都往她面前推了推，“妖界没有什么适合人类的食物，只有些水果你将就将就。”
所以真的是小白。
只有小白和小梨知道，她不爱吃水果，因为懒得去皮，但是只要有人替她去了皮，她就什么水果都爱吃。
看她没有动弹的意思，途遇又递了一颗荔枝到她嘴边，“吃一个吧，果核我也去了。”
宋芷瑶还是偏开了头，“为什么？为什么会想来见我？你以前认识我？难道是前世？”
面对这一连串的提问，途遇当然不作答，将荔枝放回盘里，取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糖汁，然后起身前往后殿。
心口的疼痛已消失，但是疼痛过后的乏力一时难以消散，宋芷瑶实在没力气起身跟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途遇转过王座消失不见。
四周空旷无比，妖界唯有一轮静止不动的红月，无法用来判断时间，宋芷瑶烦躁地挠挠头，越发觉得识海中一片混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